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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在翻飞的樱花中(2 / 2)



不管是打开一般的书籍也好、打开教科书也好,都完全没办法专心,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在发呆的状况下流逝。



「干什么啊我……。」



在心里小声地自言自语,我抬起眼望向窗外,一边看着太阳逐渐西沉的天空,一边只用唇型低语着「留生」。就算本人并不在眼前,还是害羞得像发了烧似的。



我向来都是能不叫人就不叫人,如果我喊人家名字时对方没注意到的话该怎么办?如果让人不高兴呢?连回头都不愿意呢?被无视呢?



这种恐惧牢牢盘踞在脑海中,连家人我都没办法主动去喊,觉得他们不耐烦的表情很可怕。所以只会等着别人找我说话,要是有人叫我就回应。要是没人找我说话,我可以好几个小时一个人沉默不语。



但是,他 —— 留生不一样。他跟我说,希望我喊他的名字。光是喊他的名字,他就像发自内心般开心地笑。因此我才能鼓起勇气,主动开口。被他要求时,我才第一次知道,我知道怎么喊其他人。



我再次试着低语,留生。就像在云朵上似的,心里有股轻飘飘的感觉。







「早安,千花。」



第二天早上,当我一如往常低着头走进教室坐在位子上时,已经到校的留生很快地便来找我说话。



就算事先已预料到这点,我的心脏还是不由得抽了一下。他的声音并不大,四周又到处都是趁晨间自由时光聊天的学生声音,一片嘈杂,所以大概没人听见,可我还是不习惯在大家眼前跟别人攀谈。



我用只有他听得见的音量回「早安」,然后一边低着头把教科书拿出书包,一边小声地开口。「在学校里希望你能尽量别跟我说话……我不想被别人听见。」



说完后,我往旁边瞟了瞟,留生虽然一脸觉得不可思议的歪着头,但还是点点头回了句「我知道了」。



「既然千花这么说,那就这么做。」



就像他答应的一样,即便是到了下课时间,他也没像昨天那样找我攀谈。之前围着他的同学,今天也只是远远看着,因此周围没有任何人靠近,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么一来,应该可以一如往常地过着毫无存在感的学校生活才对。



可这个想法并未维持太久。一到放学时间,留生便站到我身旁小声地说。



「千花,一起回家吧。」



原本打算今天也跟昨天一样,等老师宣布下课就直接离开教室,结果却连这点空档都没有。



以前从来没人跟我说过「一起回家吧」。我心里七上八下,全身僵硬。留生当我同意了,笑着对我说「真高兴」。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对着这么直爽的笑容说「不要」了。虽然想问「为什么?」,但再有更多对话的话可能会引人注意,不得已,我只好默默跟在先一步走出去的留生身后。



应该是记得我早上的请求,出了教室,他也没有主动跟我攀谈。但我连想都没想过会跟他一起放学回家,非常慌乱。不会是因为我说「不要在学校跟我搭话」,所以他才想放学之后聊吧?



可是,不管我再怎么不去注意周围的目光,跟一个才刚认识不久的男生一起放学回家,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知道不能一直沉默不语、得说点什么,但我不觉得自己可以好好回应。我本来就是连跟人肩并肩一起走都不会的人。



就在我一边烦恼着好困扰、该怎么办,一边往鞋柜走的途中,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说「藤野,你来一下」。回头一看,世界史老师正对我招手。



「之前的小考你不及格喔,现在到准备室来再考一次。」



「啊……是。」



我回话后转到留生那边,他对我灿然一笑。「那,我等你考完。」一脸理所当然的开口。



我原本猜想他一定会讲「那我今天先回去了」,期待落空。



没辙。就在我在心里叹气时,老师一边贼笑一边看着留生说。



「什么呀,染川,你已经交到女朋友啦。不是才刚转来吗,很厉害嘛。」



这个瞬间,我满心的羞耻与愤怒。为什么中年男人会这么低俗?马上就揶揄年轻人,是觉得彼此的距离会因此缩短吗?是没办法想像被揶揄的我会有多尴尬吗?真是受够了。



但是,和尴尬到快要烧起来的我相反,留生爽朗一笑说「哪里哪里」。



大概是他回得太泰然自若,老师像一下不知道该回什么似的,张了张嘴之后开口。「啊,这样啊,那祝永远幸福啰。」



讲完就离开了。留生鞠躬说「谢谢」之后,看看周围没有人,对着我笑了。



「好棒的话喔。」



留生突然寻求我的认同,不安的我只能「唉?」的反问。然后留生继续说。



「所谓的永远幸福,就是希望你无论何时都能幸福的意思,是非常棒的祝福语啊。」



突然听到了个想都没想过的答案,我不知该如何回话,只能「啊,嗯」地胡乱应个声,但留生显然一点都不在意。



「那么,我在这里等你,待会见。」



他笑着这么说。已经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我,明明不开心,但不知为何却回了句「谢谢」。



满脸堆笑的留生挥挥手送我走,我就这样带着满心疑惑、不知如何是好地跟着老师,往准备室走去。



十五分钟后考试结束,我要回去留生那边的时候,微妙地开始心神不宁、无法冷静。去一个有人在等我的地方,对我来说是非常陌生的事。所以越接近留生,心跳也压抑不住的越发加速。



再拐个弯,就能抵达留生所在之处。此时传来一道高亢的声音,伴随着「是喔 —— ?」的问句。声音的主人,是同班一个叫城田的女孩。我当然没跟她说过话,不过一听就知道是她。我和她一年级就同班,她跟所谓一军的耀眼男女组了个小团体,老是吵吵嚷嚷的,所以她的声音我记得很清楚。



「你说等人,是等谁啊?」



她继续发问。



「我在等千花。」



回答的是留生的声音。我的心脏砰砰跳动。



「唉 —— 千花?藤野千花?」



「嗯。」



他平静的回答,引发一阵「哇~~」的声音。平常跟在城田同学身边的那几个女孩子似乎也在。



胸中一股骚动,只有讨厌的预感。在国中、在家时都早已经历过无数次不小心听见自己成为他人谈资的状况。就我的经验,都不是好话。



虽然我明白一切都是自作自受,可知道归知道,听到别人说自己闲话,感觉总归不太愉快。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动弹不得,仔细聆听。明明知道很可怕,但还是止不住好奇心。



「我是很不想这样讲啦……。」



城田同学开始压低声音说话。即便像在说悄悄话,不过由于她声音本来就大,因此连我这个位置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藤野那个人相当不合群,她跟谁都不说话喔。」



尽管听起来是想揭露什么秘密的语气,但经过昨天、今天两天,我想留生已经明白我在团体里的地位了。毕竟他就坐在我旁边。



「我想染川同学你才刚来还不知道,可她真的很怪。说阴沉是有点那个啦,但总之并不普通。」



「对啊对啊,她只有上课被点到名才会出声,有够谜的。而且还老是低着头,感觉就是不希望别人跟她搭话。」



「染川同学,你昨天好像也试着跟她说了几次话,是不是都没回应,对吧?」



「就是因为她那样,所以班上同学才都不理她。



「染川同学也是,就算坐在她隔壁,也不用硬要跟她当朋友。跟她在一起一定很无聊。」



「可是……」留生的声音打断了众人开始热烈讲我坏话的声音。「我不觉得无聊。」



我屏住气息。她们好像也一时语塞。过了半晌后,城田同学小声的说「这样啊」,接着似乎便一起离开了现场。



听到她们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慌忙地躲到安全门的阴影处。



「染川同学也好怪 —— 。」



「亏他长得那么帅,真浪费。」



「算啦,怪人同盟还满适合的不是?」



「我懂,搞不好唷?」



她们一边开心的嘎嘎笑着,一边回教室。



我屏住气息,稍微拖了一点时间之后才出现在留生眼前。



思考着这时候应该说什么才好,判断「久等了」是最适合的便说了出口,但一说完就后悔不已。这是什么自以为是的话啊,不是我这种人可以说的,真希望时光倒流。



在我害羞得低下头时,忽然「再考一次辛苦了」的声音落了下来。我吓了一跳抬起头,留生看起来并不在意我说「久等了」这种自以为伟大的话,发自内心地开心似的笑了。



「欢迎回来,千花,我一直在等你。」



欢迎回来,我在等你。这些话渗进耳膜的瞬间,胸口一阵暖暖的。



已经多久没听到别人对我说「欢迎回来」了呢?连家人都不太会这样迎接我。而「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更是有生以来头一次享受到的待遇。



「来,回去吧。」



脸颊倏地发烫。明明刚才在教室也听过同样的语句,现在却害羞到不可置信,内心高兴不已。



「……嗯。」



和平常不一样,我直率地点头。留生轻笑出声,迈开步伐。看着他的背影,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痒痒的、害羞的感觉。跟直到刚刚都觉得和他一起放学回家「心情沉重」的自己,简直判若两人。



并肩换鞋,一起往校门口走去。我第一次有这种经验,既害羞又紧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么沉默好吗?虽然觉得不安,但瞟了瞟身边,留生似乎完全不在意,只一脸温柔地缓缓前行。



我不擅长炒热气氛,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刚刚同班女生说「跟这人在一起一定很无聊」的话,一直在我脑海盘桓。



「……呐,留生。」



听到我喊他,留生很平常的回头。「嗯?」。



那让人安心的感觉,使我不由得老实的问出口。



「为什么,你会想跟我一起回家?」



留生睁圆了眼睛直直看着我。然后微微歪头,低语般轻轻地说。



「因为,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



我无法理解这个答案的意思,反问「你指什么?」,但留生只是暧昧不清的微笑,没有进一步回答。尽管觉得讶异,可那既不是需要特地追问的问题,我也觉得自己没这个权力,所以就噤了声。



「我没办法说得太详细……不过,时间一天天流逝,所以我希望跟千花的感情能尽可能变好。」



感情好,又是个没人跟我说过的词汇,我哑口无言。



如果那是漫画中由帅气男主角对可爱女主角说的台词,听起来一定会相当甜蜜,让人心动不已。不过,我倒是一点心跳加速的感觉都没有。毕竟自己没这种资格,要是擅自觉得高兴的话也太不要脸了。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他会想跟我这种人打交道?



「我想让你信任我,想和你培养感情。」



无法理解。留生为什么总是会说出一些语意不清的字句呢?就在我僵着一张脸,抬头望向他时,他像觉得好玩似的轻笑出声。



「你头上出现好大的问号喔。」



他捂嘴忍笑说完,接着露出温和的微笑,继续说道。



「千花不知道也没关系,因为我全都明白。」



他看了看还呆楞在原地的我,说「来,走吧」,迈开脚步。



我们两人一起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除了学校远足一类的活动外,这是我第一次跟人并肩而行,因此感觉得到自己的动作相当笨拙。



越接近车站,人潮就越密集。同样的制服、不同的制服、衬衫、便服、工作服,到处都充斥着身穿各式各样衣服的人们。



我和留生走在人群当中,时不时感觉到擦肩而过的人射过来的视线。大家通常是先看留生,紧接着又因我的胎记而一脸惊讶,然后目光轮流在我们身上梭巡。大概是觉得「这两个人不配」吧?也有人像是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一般,连忙转过头。



在几乎盖掉我半张脸的胎记上,披散着掩饰用的头发(国小、国中时常被人背地说「像鬼一样」),不过到头来还是隐藏不住。让人看着不舒服也是当然的。



但我最讨厌的,是因为和我这种人走在一起,害留生也被奇怪的目光审视。感觉一堆人的脸上都写着疑问「跟这种丑女走在一起,那个男生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



在思考这些事情的过程中,极度的不自在让我出声。「那个……」



留生「嗯?」的转过头来。



「我想起等下在车站那边还有事,我们在这……」



在我要说出道别吧之前,他点点头说「这样呀」。



「那,我也一起去。」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回,「唉」地发出奇怪的声音。



「不不,没关系,这样我也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我跟你去。」



「但是……。」



「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想了解你,想跟你在一起,所以才硬要跟着你。千花不用在意我,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



从刚刚开始就接连不断扑面而来,光看字面感觉相当甜蜜的词句,已经完全超过我能理解的范畴,脑子晕晕的。为什么会跟一个才认识没多久,不过就是个同班同学的我说「想在一起」这种话呢?



不过无论如何,尽管他的语气十分轻松,但却没有撒谎或揶揄的感觉,只让我感受到认真,所以我不管怎么样都无法拒绝,只小小声的回了一声「好」。



我带着留生走进车站大楼里的书店,买了一本才刚出版的小说。他就只是沉默地跟在我身后,也没物色其他的书。在同学们提问的时候,他说他没什么兴趣,也不看电视,可连漫画或杂志都完全不看的样子。



之后,最终如留生所说,他送我到家附近。我站在大门前回头跟他挥手时,他还站在我们分别的地方。对上视线时,他笑着朝我挥手,但在这之前,他有点奇怪的用一种可说是认真、严肃的目光看着我家。



太奇怪了。基本上不会有人对我感兴趣,更何况我和留生也才刚认识不久。即使如此,为什么他 —— ?越想越是一堆搞不清楚的事。



我深深叹了口气,打开玄关大门的瞬间,眼神钉在陌生的鞋子上。黑色的皮鞋,以及红色的高跟鞋。应该不是爸妈的东西。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我轻手轻脚站到玄关上时,家里传来一阵和乐融融的笑声。平常客厅完全不会有人谈天说笑,只有爸爸喝醉时的怒骂,还有妈妈不愉快的斥责声。姊姊在家只会说必要的、最低限度的话。可现在既然听得见笑声,表示有客人来了。



糟了,我一阵后悔。明明有客人来的时候,为了不跟对方打照面,我总是很晚才回家,但拜今天连着都是预定以外的事所赐,才傍晚我就回来了。



来的是亲戚,还是妈妈的朋友?不管是谁,我都不想见。



为了不让人发现,我放轻脚步往楼梯走去。但在通过开着的客厅门旁时不小心踩响地板。里头传来「啊,千花」的高亢声音,我看过去,是带着非比寻常开朗笑容的妈妈。非常在意他人眼光的妈妈,有外人在时,就算是面对我,笑容也绝对不会崩坏。



「欢迎回来,千花。今天高野的大哥他们来了喔。说是明天在这附近有朋友的结婚典礼,去饭店的途中特意到我们这里来拜访。呐,你也来这边打个招呼。」



被平常想都不敢想的温柔语气呼唤,我硬着头皮走进去。



高野的伯父是爸爸最大的哥哥。住在外县市,所以几乎碰不到面。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觉得心情沉重。



「……您好。」



总之先低头鞠躬,此时伯母笑着回应我的问好。



「你好,千花。好久不见了呀,有五年了吧。」



「啊……是的,或许吧。」



伯父豪爽的笑着说「已经这么久啦」。



「长好大了呀。之前见到你的时候,还这么小一个呢。」



伯父一边哈哈笑着,一边弯下腰,手停在沙发脚附近的高度时,伯母也呵呵笑了。



「不是啦,你啊,这样是婴儿吧。」



「哈哈,说得也是。」



妈妈觉得好玩的笑着说「大哥真是一点没变」。我也得笑,拼命的做出表情,但却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十分僵硬。



伯父是个开朗的人,见面时总是会像现在这样开玩笑。虽然觉得他是个好人,可他说的笑话实在不怎么好笑,要配合着笑很辛苦。



大概是发现我的笨拙,妈妈跟我说「千花,去洗手」。虽然脸上还是端着笑,不过眼睛里毫无笑意,看懂妈妈暗示我「亲切一点」我小声回答好,跟伯父他们点了个头,离开客厅。



就在我打算关上门,反手握住门把时,背后传来伯母小声说「好可怜喔」的声音。我不由得停下动作。



「千花的胎记果然没变。」



看来是在跟妈妈说话。为了不让我听到而贴心的压低声音,却还是清楚的传到我耳里。



「本来想说长大了胎记应该会变浅或变小,结果没有。」



「对啊,一个女孩子这样也满可怜的。之后大概也嫁不出去吧?最近听说有孤独死这种恐怖的词,真令人担心。」



我的脸唰一下发烫。不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老是这么自私自利。反正是别人的事情,所以可以像这样随便说妈?有够粗神经。



「带去医院看看怎么样?现在应该可以移植皮肤什么的吧?」



「不,去医院的话……觉得被当成珍禽异兽似的也很可怜,所以几乎都没有……。」



是妈妈的声音。我心中波浪般起伏。虽然嘴上说被当成珍禽异兽很可怜,但我知道妈妈对我只有嫌弃,不想带长了丑陋胎记的女儿出门。证据就是从小妈妈出门买东西的时候,永远只带姊姊。



「说得也是。一个女孩子脸上有那么明显的胎记,被一直盯着看也很可怜啊。」



「对啊,真的很惨。就没有办法了吗?」



「明明百花长得像娃娃一样漂亮,为什么只有千花变成这样?」



「姊妹俩差太多真的很残忍。幸好我们家的两个长得很像,哈哈哈。」



「呵呵呵,就是说嘛。」



我尽可能不发出声音的缓缓的关上门,就这样上了楼。已经不想再接近那个空间了。



就这样回到房间、蜷缩在床上,不多久,就听到客厅门打开的声音和在玄关说话的声音。应该是伯父他们回去了。



我还没有洗手,总之想先去趟洗手间,窥探一下楼下的动静,算准他们离开玄关的时间下楼。



确认母亲在厨房,我走进厕所。没多久,玄关的大门打开了。不知道是不是伯父他们去而复返,我偷偷瞥了一眼,是姊姊。



她脱了鞋,就这样走进客厅。大概是把空的便当盒交给母亲吧。



「有人来啊?」



姊姊的声音传来。妈妈「嗯嗯」的回答。



「高野的伯父他们来了。」



「喔。」



「他们没事先联络,突然就跑来,真令人困扰。没打扫,也没有茶水点心。而且是晚餐时间喔,我打工回来正忙的时候。真是的,是不知道这样会给人添麻烦吗?他们跟以前一样粗神经。」



明明刚才还笑盈盈的对应,想到她心里的真心话是这样,让我觉得有点寒心。



我打开水龙头,细细的水流出,我开始洗手。为了不让别人注意到我的存在而极力不发出声音的生活方式,已经根深蒂固种在我的一举一动中了。



当我把嘴里含着的水吐出来、抬起头时,心脏用力的跳了一下。因为镜中映出自己的脸旁边,是姊姊的脸。覆盖着紫红色胎记的丑陋脸孔,与「宛如洋娃娃」似的美丽脸庞。



即使是当妹妹的我看起来,也觉得她长得真的很美。吹弹可破的细白肌肤上一颗痘子都没有,又滑又嫩,五官端正。特别是被长长睫毛环绕的大眼睛最让人印象深刻,跟像是眼睛肿起来内双的我天差地别,差别大到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的程度。



她看起来是等着要洗手。我说了「抱歉」,慌忙让出位置。



「为什么要道歉?」



姊姊微皱眉头说。显然对我的行为举止感到不满。



从小就这样。和什么都能轻松做得又快又好的姊姊相比,我则是既笨拙、动作又慢。即使嘴上没说,我也知道她因此不高兴。



「普通都说,你回来了、我回来了就好啦。为什么要道歉?」



「……抱歉。」



「就告诉你不用道歉了。」



姊姊再次皱眉叹气。好像觉得很麻烦似的。



我不喜欢别人对我叹气。爸爸、妈妈跟姊姊,见到我时老是叹气。这种时候,从他们的表情中,能清楚感觉得到对我的厌恶和无言以对,我不由得退缩。想要跟他们道歉,要跟我这种人当家人真是抱歉。



「啊,是说……」



姊姊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开口。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透过镜子看我。她打量的视线让我缩起身体。



「呐,千花,之前……。」



打断她的我连忙丢下一句「抱歉」,便匆匆忙忙离开。我没办法再跟姊姊对话下去,越说越觉得自己很悲惨。



出了洗手间,运气不好的跟妈妈打了个照面。



「等一下,千花,你刚刚为什么没回来?」



「……对不起。」



「妈妈得跟伯父他们道歉啊,你为什么老是让妈妈这么困扰?」



「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



从洗手间出来的姊姊看了眼我跟妈妈,再度无言以对似的叹了口气,走上二楼。



姊姊真好。成绩好、长得也漂亮,什么都能轻松掌握,也没看妈妈对她发过脾气。爸爸提到姊姊也总是赞美且溺爱的。



我深深觉得自己真的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不只在家,在学校、在任何地方都是。我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必要与意义,一丝一毫都没有。



我一边想,一边低着头听妈妈不知道要教训多久的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