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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五 姊川之战及岐阜之战(2 / 2)




为了夺取第十二段阵形的大将首级。



长政闯入。



现在她已经没有会动摇的内心、就连悲伤的过去和应该去掌握的未来都失去了。



只是。



只有一个。



她无法舍弃的东西出现在眼前。



「我是织田信奈的亲弟弟,津田勘十郎信澄,我绝对不会让你到姊姊那里!」



那是明明已经抛弃舍弃的东西。



为了守护浅井家,她不得不抱着断肠的思念舍弃。



可是。



「阿市,你无论如何都要取下姊姊的首级的话,就先在这里讨伐我!负责第十二段阵形的勘十郎信澄,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兵一将,都绝对不会离开这里!」



骑着白马的信澄,一副武者姿态奔驰到脸色苍白的长政身边。



颤抖的手正握着太刀。



「阿市,既然你是为了父亲而战的话,那我就要为了姊姊在这里而死!我这条命,原本就是被姊姊和猴子救回来的,我这条命原本就是为了姊姊而存在——」



怎么会这么弱。



那个架势、那种软趴趴的站姿,怎么可能杀得在战场上化为恶鬼的猿夜叉丸?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死在勘十郎手里。)



心中的「阿市」正在如此哭泣。



可是锻链过的身体和技术都会自动对眼前逼近的敌人做出反应。



她砍向信澄乘坐的马匹前脚。



信澄的身体整个重重地跌落地面。



「到此为止吧,请原谅我。」



长政正打算从旁通过。



可是信澄却在跌倒的时候刺出太刀,刺中长政的马腹。



「才不会让你过去。」



信澄拖着脚,抓住了马的腹部。



「……!」



浅井长政本来想要砍断信澄的手。



但是她却办不到。



跟她背叛织田家,选择以浅井长政之名活下去的时候一样。



现在心中有某样东西在阻止长政。



砍不下去。



我什么都无法选择——长政注意到这一点。



(我没有选择的勇气,也没有舍弃的勇气。我到底是从何时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既无法砍杀自己的父亲,也无法砍杀自己的丈夫。



我已经搞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人?我到底是谁?我该爱的人到底是谁。我什么都不知道。眼前尽是一片黑暗。



「勘十郎!我已经不是阿市了!你快走吧!」



对了。



自己真正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乍看之下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他彷佛能够包容一切的微笑吗?



但是。



事到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我绝对不会走!我是你的丈夫啊,阿市!如果你想抹消阿市的存在,以浅井长政的身分活下去的话,就先杀了我!只要你没杀死我,在我心目中——」



在我心目中,阿市永远都活着——信澄似乎是想要这么说。



可是他整个人从马的腹部上摔下来,瘦弱的身体再次重重跌在地上。



就算全身是血,手腕也骨折,信澄的眼里依旧只有长政。



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憎恨。



就好像在作梦一样。



还差一点点就可以抓住那个梦了,终究还是构不到。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哀伤。



但是信澄已经遍体鳞伤,无法再站起来了。



「……勘十郎。」



化身恶鬼夜叉的浅井骑兵队一起向信澄冲了过来。



「津田信澄公,交出你的首级!」



「纳命来!」



「少主,请您下令!」



每柄长枪。



每把太刀。



都对准满身是伤,却仍然在地上爬行,奋力朝着长政方向前进的信澄背部准备一起挥下——



「……不……不要……快住手————!」



「不准杀信澄!浅井长政!」



两道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长政的呐喊稍微领先。



相良良晴在五右卫门烟雾弹的帮助下赶到信澄身边。



浅井长政则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家臣们的刀枪下救出信澄。



全力冲刺的两人在刹那间擦身而过。



「为什么你这么死心眼!在两者间做不出选择的情况下,就打算放弃一切吗?你这种半调子的觉悟就别来凑热闹跟大家争什么天下了,就是因为你抱着这种心态,才会引起无意义的战争、害死一堆人!浅井长政你这个大笨蛋……!」



「给我闭嘴、猴子,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像你这种人又懂什么!」



良晴的双眼炯炯有神,似乎在告诉她:「我都知道。」



所以长政才会下不了手。



她又再次让机会流失。



然后她看见了。



看见信澄被走在良晴旁边的五右卫门背起来,呈现已经奄奄一息的模样。



「……你就是阿市。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阿市……」



信澄的喃喃呻吟几乎不成言语。



但是却清楚传到长政耳里。



「少主,您没事吧孵」



「请您振作一点!」



「织田信奈的本阵就在眼前了!」



浅井长政突然有点不对劲。



「——我已经不行了,真的很对不起……!我……办不到……!」



她对着相信自己,一路跟随至此的家臣们低头道歉,然后调转马头。



长政的脸已经哭花了。



她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这么懦弱的自己。



这么一来,每个家臣都会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猿夜叉丸。



(我打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应该选择什么梦想。应该走的路不是早就已经铺好了吗?结果,我终究只是个胆小鬼罢了。)



在这场「姊川之战」的最后关头,本来拥有压倒性优势的浅井军,之所以在逼近织田本阵后会突然全军瓦解,最直接主因正是因为浅井长政离奇地脱离战场。



「……猴子,姊姊有危险。」



「信澄,你不要说话了,你看你身心都已经满身疮痍了!」



被五右卫门背在背上的信澄,竭尽全力想告诉良晴一件重要消息。



「猴子,为了设置大规模的『方圆之阵』,本阵的人手应该又不够了吧?阿市离开之后,朝仓义景马上就会接着过来了,他远比阿市还要危险,我很担心姊姊……」



「难道义景会自己闯入信奈的本阵!?」



「他应该会知道硬阔突破不了防守,所以有可能会跟忍者一起混进去。咳、咳!」



这下糟了。半兵卫还率领我的军团守在原地,目前留在信奈本阵里的大概只剩犬千代了吧!?犬千代说不定也率领了侍童队杀了出去!?



五右卫门,信澄就拜托你照顾了!绝对不能让他死掉!——良晴一边怒吼一边调转马头,再次往信奈本阵的方向奔驰而去。



「慢着。你一个人太危险了,相良氏!」



对于五右卫门的担心劝告,良晴已经左耳进右耳出了。



在睿山遇到朝仓义景的时候,那个男人投向信奈的视线十分诡异,一想起这件事,良晴就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说什么要把信奈带回家每天给她换不同的衣服,还说想让她当妈妈什么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个变态吧!)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连我都还没亲过信奈的嘴唇啊……!



她对我来说是那么重要。



对我来说,她是无可取代的存在啊。



现在,却要被那种像火灾小偷一样的男人给……!



「不会的。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信奈。你要等我啊!开什么玩笑……!信奈……!」



「喂~~猴子,浅井军好像突然开始撤退了!我方大获全胜!」良晴眼角似乎瞄到负责守卫「方圆之阵」其中一角的胜家正笑着挥手跟他说话,现在没空理她了。



当良晴注意到默默站在胜家旁边的犬千代时,顿时全身沸腾了起来。



拜托一定要让我赶上啊!!!!



「你给我等一下、猴子!?喂!竟然敢无视我的存在!?」







战局,依然瞬息万变。



由于良晴急中生智,放出写满大逆不道的犯罪预告「风筝」到战场上空,让遭到个别击破,几乎已经溃不成军的织田众军们陆续集结在信奈本阵的周围,并且布下了防御阵形「方圆之阵」。



独自留在本阵的信奈,现在还不知道浅井长政无法对前来迎战的津田信澄痛下杀手,只好含着泪水渡过姊川离开的消息。



她命令犬千代和侍童部队一起加入「方圆之阵」。



能够用的兵力已经全部投入战线了。



两军的状态都已经快到极限。



这是一场消耗战。



一边是织田的士兵们在金崎惨遭对方背叛,险些就要被溃堤的憎恨。



一边是浅井朝仓的士兵们,心中明白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再也没有翻身余地的斗志。



在这片冷风呼啸的蓝天之下,鲜血染红了姊川。



要是浅井家没有背叛的话,早就……



信奈很清楚,现在就算想这些也于事无补了。



(勘十郎没事吧?既然猴子有去帮他,至少还可以捡回一条命。)



在充斥敌我双方怒吼声的混乱中——



能够保护一人独坐在本阵内的信奈之人,只有她自己了。



战国大名的孤独——就算信奈性格再强硬,现在单独一人坐在如此宽敞的帐幕中,也逼得她不得不正视这种感受。



(奇怪了,之前好像也遇到过这种危机。)



是不是在我去那个听说有龙神降临的池子时,遭到今川义元部队袭击的时候?



那时,突然有敌兵杀进阵中——



一缕轻风吹过。



背后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是犬千代吗?」



当她正要回头时。



却发现。



那人不是犬千代。



这股不祥之『气』到底是——!?



「朝仓义景在此,今天是来履行承诺,带你前去我在越前一乘谷的宅邸。」



「~~!?」



男人的大手从后方伸来,捣住信奈的嘴巴。



即使信奈匆忙想拔刀出鞘,却被另一只手给制止,对方强大的握力简直让她的手腕快骨折了。



(这怎么可能?总大将竟然亲自闯入敌方本阵?他疯了吗!?)



朝仓义景换上织田军步兵的装束,胆大包天地混进兵荒马乱的本阵之中。



他的腰上挂着一颗自己没有看过的武将首级。



「这个只剩一颗头的男人是我的家老,听说只要立下大功之人,不管是多么默默无名的步兵,都能直接晋见本阵里的总大将,这个习惯不太好喔,信奈。身分高贵的公主做事这么不检点,再怎么想男人也该有点克制——看来得给你一些教训才行。」



「!?」



这男人竟然不惜杀掉自己的家臣,也想闯进本阵——!?



(真是难以置信。这男人根本疯了!而且,这么大费周章地进来却不打算杀了我!?快点放开我、放开我!恶心死了……!)



信奈激烈抵抗,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压倒在草地上。



浑身是血的朝仓义景,整个人压在信奈娇小的身子上。



两人的视线交会。



信奈后背一阵毛骨悚然。



朝仓义景虽然长相端正,隐然有着贵族气质,但是他现在却双眼布满血丝、眼神炯炯慑人。



他看似紧紧盯住信奈不放,实际上根本什么都没进到他的眼里。



「太美了,连你呼出来的气都跟其他女人不一样,是如此的芳香,还有你的眼睛。散发出视我为敌,必杀之而后快的意志。哈哈!哈哈哈哈哈!」



信奈的肝脏附近猛然遭到一拳重击。



她倒抽了一口气。



尽管形势不利,信奈仍然奋力抵抗,当她想张嘴狠咬义景箝制的手时。



一个耳光掮来,先是右脸,接着左脸,义景不停往她脸上呼着巴掌。



「……呜……呜、啊……啊……!」



恐惧占据了信奈内心。



太过诡异的光景已经超出她的理解范围,她只觉得力气渐渐从全身消失。



「我对这场战役的结果没有兴趣,只是为了将织田信奈这个人纳入掌中,才一路进军至此。」



「为了……这种愚蠢的私欲,你知道死了多少士兵吗……」



「家臣为了主公牺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虽然很想把你带回去再慢慢享用,但是我已经等不及了。现在我就要在这里,让你变成我的东西——就算你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应该也懂我的意思吧?怀下我的子嗣,就在这块姊川的阵地上。」



「……不……不、不要……不要啊……!」



「这是你的福气,能让本人魂牵梦萦的,除了画卷上的女人就只有你了。两个不识男欢女爱的人,在阵地里偷欢。就连『源氏物语』也没有这种场面的描写,真是一场美丽的邂逅啊。」



义景突然拉近距离,伸出舌头想要舔信奈白皙的脸颊。



(不要……!)



谁来救救我。



救救我……父亲大人。



快把我从这个男人手中救出去,蝮蛇……



但是,父亲大人已经不在了。



蝮蛇正在岐阜跟信玄作战。



现在。



现在能来救我的人只有——



好希望那个人快来救我——



「……猴子……!良晴!」



「你这混蛋——————!」



终于赶上了。



再晚一步,信奈就要被那男人给强吻了。



良晴气血翻涌,甚至不知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性格开朗的良晴不太会去真正厌恶一个人,但是现在的他只觉得怒火攻心。



情绪过于激愤,心脏都快要负荷不住了。



良晴使出浑身力气往朝仓义景的腹部一踢,将他从信奈身上踢飞,同时往他脸上揍了一拳。



打啊、打啊,良晴不停殴打对方。



没想到朝仓义景虽然有一张贵族般白净清秀的样貌,身型却十分魁梧。



吃了几发良晴的拳头之后,依然没有半分动摇。



两人扭打起来——



朝仓义景出乎意料回身,还了一记重拳过来。



良晴当下已经忘记要闪躲义景的攻击这回事了。



强烈的一击正中他的下颚。



良晴被打得眼冒金星,勉强忍耐下来。



现在的他一点都不觉得痛。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原谅这个男人——!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良晴大声呐喊,对准朝仓义景的腹部给了一记头槌。



「你不是那只信奈养的猴子吗?不过是只猴子也不照照镜子,居然妄想保护自己的主人?真是可悲。」



上半身被义景固定在胸前的良晴,咬牙忍住快要压碎自己肋骨的力道,使劲抬头往义景的下巴撞去。



「呃……」义景一声闷哼,良晴马上把他过肩摔了出去,接着像小孩一样扑上去乱揍一通,发出一声几乎传遍整个姊川战场的嘶吼。



「你这混蛋——!想对我的女人做什么——!!!!」



对良晴这句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的话起了极大反应的,不是那个满脸是血、怒骂「无耻家伙——!」的义景。



「喂!你你你在说什么啊、猴子!?」



而是终于恢复自由,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的信奈。



前不久才差点遭到义景侵犯、强忍泪水的少女,只不过听到良晴这么一句话,便似乎已经忘记刚刚的遭遇,整个人红得跟蕃茄一样、脸上的汗还流个不停,慌慌张张的模样彷佛世界末日到来了。



「你你你你你终于超越笨蛋的境界、头头头头头头脑已经没救了吗!?谁、谁、谁、谁、谁谁谁谁是你的女人啊!?你你你你你你少说那种莫名其妙的鬼话了!小小小小小心我砍了你!」



「慢、慢着信奈!我可能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但我我我我是因为打仗的关系才呈现亢奋状态!请你忘了刚才的话吧!当成没听到!我什么都没说!」



「你你你你很罗唆!都说出来了才叫我忘记已已已已经太迟了!也也也就是说你这句不是真心话,只是一时慌张才随便乱说的罗?你是什么意思!居居居然敢玩弄少女纯真的心灵,什么叫『我的女人』!你这个『妖怪我的女人猴子』!我我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等一下、不要拔刀啊!再再再再再再再再怎样也不该杀了我吧!拜拜拜拜拜拜拜托你冷静一点!」



「最最最最好我有办法冷静——!都是你那声不堪入耳的吼叫!害我耳朵造成一生都难以痊愈的伤害了!实实实在太恶心了,可恶,就算拼命想要忘记,那那那句恶心话还是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你要负起责任接受我的制裁!」



「你等一下!要杀我之后再说,先把朝仓义景抓住才对吧!」



「——你不提我还没发现,好像有那么一号人物在。」



「什么叫『好像有』?你刚刚不是差点被他侵犯,而且还哭了吗?」



「我才没哭!哼,就算你没过来,那种家伙也早就被我瞄准重要部位的一踢外加戳眼球攻击轻松解决了。」



「喂!朝仓义景不见了!被他逃掉了!都是你害的!」



「是你害的!还不都是因为你说了那些奇怪的话!」



「什么?是你自己恼羞成怒、反应过度吧!没人要的女人就是因为这样才可悲!」



「我果然还是要先杀了你~~!」



趁着两人争论得面红耳赤时,几乎已经被当成空气的朝仓义景藏住红肿满是血迹的脸部,一声不响逃走了。



然后……



这一瞬间。



本阵里只有信奈和良晴两人——



(我、我、我的女人……我的女人……我的女人……)



信奈虽然站着,身体却颤抖不停,眼中含着泪水在脑海内重复回想刚刚良晴说的话。



她大口喘气。



到了此刻,信奈才终于涌现一股(我得救了……)的真实感,双脚不听使唤开始发抖。



良晴抓着信奈的肩膀紧紧抱住她支撑着。



(为为为为什么我会说出那种话啊旦血且还是用吼的,那个被公认年龄跟无女友经历成正比的我,竟然会说出那种台词…………太太太太太丢脸了吧!?)



看似冷静的良晴,内心其实已经慌张到六神无主了。



但是,只有一件事他十分确定。



这件事不是用大脑理解,而是用心、感情、灵魂体会到的。



当他亲眼看到自己重视的信奈差点被朝仓义景玷污的光景时。



(我大概是……喜欢上她了——这跟织田信长变成女生的转换设定合不合理没有关系。我已经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信奈——喜欢上「吉」了!)



虽然大脑想尽千百个藉口想解释这个情形,却也是白费力气。



信奈此时正好抬头轻瞪了一下良晴,然后嘴角微微牵起羞怯的笑容。



她的睫毛好长。



或许是有稍微哭过的关系吧,大大的眼睛看起来有点通红。



这家伙……



怎么会这么可爱。



可爱程度已经是世界第一了。



良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虽然不清楚其他女生是怎样,而且她不但个性有偏差还有一大堆缺点,但对我来说她依然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我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



如果是信奈自己喜欢上的男人也就算了,可是像朝仓义景那种自我意识过剩、变态又恶心的混蛋,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得逞!



只有我。



只有我才有权利夺走信奈的初吻!



不,这跟权利还有奖赏什么的已经没关系了!



「信、信、信奈!」



「你你你你想做什么?不不不要一直抓着我的肩膀。很很很很痛啊!」



「我我我想跟你要求奖赏!之前金崎的奖赏,还有这次救了你的,一共两次!」



「……两、两次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有接吻还满足不了你吗……!?那那那那种事情、太荒唐了!何况这里可是战场耶!?光是要脱掉这副南蛮铠甲就够麻烦了……而且……那个……砂砂砂砂子会跑进来的……!」



「我的意思是叫你给我亲两次,可以不要让我说得这么坦白吗?好丢脸!话说回来,为什么你已经自己幻想到那个地步了!?」



「满、满脑子幻想的人是你吧!」



「没时间了!你准备好了吗?我、我要上罗!牙齿记得不要露出来喔!」



「……你、你、你才是吧……」



紧张到发抖的两人,战战兢兢把嘴唇凑近对方的那一瞬间。



咻!!!!



一柄长枪瞬间从两人中间高速穿过。



「哇!?好危险!」



「——又有敌人来袭了吗!?」



「是、是、是、是我啦,公主大人~~!我我我听到罗,猴子——!你居然敢、居然敢把我的公主大人说成是『你的女人』~~!你这集没品、下流、以下犯上三个条件于一身的臭猴子!看来是不能让你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不知道为什么处于盛怒状态的柴田胜家,大喊的同时眼角还泛着泪光,她直直往本阵冲来。



「慢着、胜家!先把朝仓义景抓起来再说!那家伙人应该还在附近……」



「少罗唆!你这只披着狼皮的猴子~~!因为情况不太对劲我就过来看了一下,没想到你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对公主大人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说什么要组『方圆之阵』,也只是为了制造跟公主大人独处的藉口而已吧!」



看样子,胜家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朝仓义景。



「总之,请公主大人立刻离开那家伙的身边!我马上就把这只不忠不义的变态猴子大卸八块!」



「你先别冲动,六,先告诉我战况——」



「信奈说的没错,我们现在正在打仗啊,胜家?」



「这场战争早就结束了!接着只差攻下小谷城而已!」



「「咦?」」



过没多久。



织田家的家臣们陆陆续续集合到本阵里头。



「呜~~看看我这个笨蛋做了什么好事,竟然把信奈大人一个人丢在这里,真是我竹中半兵卫终生的失策。虽然朝仓义景已经逃走了——」



「组成『方圆之阵』坚固防御的策略奏效了,首先,震慑于信澄大人的气魄败北的浅井长政已经撤退,再来是朝仓义景无故丢下部队的指挥权逃得无影无踪,如今的浅井军和朝仓军已经瓦解得差不多了,他们渡过姊川后随即溃败,之后再也维持不住战线,我方九十九分。」



「……被朝仓义景逃掉了吗?真是可惜。」



「嗯,信奈大人?现在正是消灭小谷城与浅井家的绝佳时机,对付现在的他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便可以烧掉小谷城。请您下达总攻击的命令,不论小谷城还是城池下的今滨町,都让我们全部赶尽杀绝吧!」



「忍、忍,形势大逆转了,就这样一口气攻到越前一乘谷也不远不口能!」



「请让我十兵卫光秀担任攻打小谷城的先锋!那座城池正好可以拿来当成送给夫君大人的伴手礼!」



这里有个不会察言观色,照旧又把话题重新拉回原点的人。无论如何,信奈一行人总算赢得「姊川之战」的胜利。



「公主,天下已经掌握在公主手中了,请您下达追击浅井朝仓的命令。如此一来,这场战役就能拿到满分了,绝对不能让浅井朝仓就这样逃回自己的领地!只要我军能趁胜追击,一举平定北近江和越前的话,就算岐阜城被武田信玄一时占领也不足以构成任何威胁——」



长秀顺理成章地提出建言。



以及全身缠满绷带,默默坐在本阵角落、一身是伤的信澄。



这两者似乎让信奈无法下定决心发出「追击」的命令。



她想起来了。



信澄那家伙,好像跟浅井长政之间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因缘——



更何况,还在上演战争戏码的舞台并非只有姊川。



远在岐阜那边,道三正领着少数兵将陷入苦战。



幸好有泷川一益赶去支援,道三应该不会如此轻易就被击败,不过——



敌人是那个被誉为战国最强武将的武田信玄。



十分难说我方到底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猴子。」



信奈用她凝聚强烈意志的双眸看向良晴。



「岐阜那条蝮蛇除了叫我方不要派援军过去之外,应该还跟你说了什么吧!为什么你要吹口哨闪避我的眼神?你到底隐瞒了什么事!」



「你、你在说什么呀?」



「……要是你不告诉我,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我已经做好这个觉悟了。」



「……猴子,能够为我的未来作主的,只有我自己。我以前就说过了吧?所以,拜托你,请你告诉我真相好吗?」



信奈现在的模样就像一个快哭出来的孩子。



被她这么真诚的眼神盯着看,叫我怎么拒绝……良晴有点动摇了。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这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说谎……



「是你自己要听的。」良晴把丑话说在前头,接着娓娓道出一切。



「——蝮蛇他……已经活不久了,他得的是肺病。听他的说法,似乎已经撑不到明年了,之所以叫我们不要派援军过去,也是因为他觉得就算援军来了也于事无补,而且,信奈,我们必须趁这个时候彻底铲除浅井朝仓。不这么做,你的统一天下之梦又不知道要拖到何时才会实现了,道三老爷子担忧的就是这一点。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做出错误的判断,会让未来的路途变得更加艰困——受到影响的并不只有你一个人。只要战争继续打下去,就会出现更多的牺牲者——」



「这、这样啊……」



眼泪有如断线的珍珠一样,不停从信奈的双眸滑下脸颊。



……



谁都无法插手。



因为信奈得要自己选择。



要派援军到岐阜?还是要追击浅井朝仓?



织田信奈陷入了迷惘。



她心乱如麻。



她抱头呆站在原地,嘴里不停溢出痛苦的呻吟。



在家臣们眼中彷佛映出了信奈如此发狂的神情。



「信奈,有一句话我要老实告诉你。如果你去了歧阜,天下布武的梦想将会变得遥不可及,而且还有很多强敌是你尚未遭遇到的,要是现在放过浅井朝仓,那些家伙有天一定会卷土重来,到时你就会面临八方受敌的险境了。」



会有更多牺牲者出现,你的心也会跟着破碎——



良晴想劝告她的只有这一点。



即使不得以要对信奈拳脚相向,也必须阻止她现在想走的路。



(没想到真的跟五右卫门说的一样,想要鱼与熊掌兼得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吗……不,不能这么快就失去希望,应该还有别条路可走。就算绕远路,一定也有什么法子能够同时救出蝮蛇并且夺取天下——)



但是,脑中完全浮现不出对策。



不管信奈去不去歧阜,道三都必死无疑了。不,说不定他早就已经死了。



再加上。



知道了浅井长政似乎跟自己弟弟相爱之后,她有办法进军小谷城杀掉对方吗?



在老迈的义父为了义女即将战死的这一刻,她能狠下心杀了弟弟重要的人吗?



这已经不是用道理可以说得通的事了。



信奈高声呐喊。



「——全军,前往歧阜!」



公主!众家臣一致发出了类似惨叫的声音。



「大家听好了!我们现在要赶去援救蝮蛇!」



「公主,您不要这个天下了吗?」



这时突然出现一人,脸色凶狠挡在准备骑上马的信奈面前,那人竟然是平常脾气温和的丹羽长秀。



她逼上前去,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似乎随时准备拔刀。



「在这条姊川上,您以为我军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为了谁而流血,甚至不惜付出唯一一条性命的!今天不幸战死的诸位士兵,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家人!尽管每个人都有未了的心愿,却还是为了和公主一起实现天下布武的梦想甘愿牺牲!但公主您却糟蹋了这些人,只因为——您自己的——」



接下来的话,被长秀自己的呜咽打断了。



她心中也明白,绝对不能说出那种残忍的话。



因为这等于是叫信奈舍弃自己的意志,永远抹杀身为一名少女的自己。



这种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对不起。」



信奈低声说道,接着一人策马朝着美浓的方向扬长而去。



为了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表情,她压低了头上的南蛮帽。



「相良大人,公主现在这个样子,只有你才能阻止得了了,拜托你……」



但是良晴没有要追上信奈的意思。



「我们只需要认命追随那家伙。没错,信奈丢下了好不容易得到的天下,但也不代表以后就再也拿不回来了,只要我们这些家臣比以前还要努力十倍,重新夺回来不就好了吗?现在先不管这个了——」



「——不能让公主变成一个没心没肺的怪物,你想说的是这个意思没错吧?相良大人,我可以理解的,但是——」



「长秀,那家伙老是喜欢四处绕路,要是放任她乱闯,她真的会一个人跑去歧阜,视线稍微离开一下而已,可能就会遭到朝仓义景的袭击,或是冲去找道三了,总之我们不能丢下她一个人不管。」



「没错。我们一起去追她吧,衷心希望这个选择能在某天拿到满分。」



姊川之战到此告一段落。



由于浅井长政突然撤退以及朝仓义景脱离战场,织田军获得了逆转胜利。



不过,织田军没有趁胜追击。



虽然敌我双方都已死伤惨重,这场胜负依然没有分出一个结果。



战争仍会持续下去。



就像战争从来不曾停止过一样。



十二月二十三日黄昏,信奈咬破了自己的下唇,踏上前往歧阜的路途。







当上岐家的旗帜插上歧阜城时,等于已经宣布「歧阜之战」的输赢结果了。



不管是山本勘助。



还是武田信玄。



以及斋藤道三。



战场上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有这种确信。



斋藤道三护卫在后的根据地·歧阜城,将会被身为宿敌的儿子·斋藤义龙夺下,好整以暇等待在前方的,则是以压倒性兵力布下坚不可破之阵形的武田信玄本队。



就连强撑病体指挥军队的道三本人,都不禁被这个阵仗吓得目瞪口呆,感叹完「我的命运就到此为止」后,当场吐血倒地不起。



但是——



人算不如天算。



山本勘助本来应该透过他的独眼,看见随风飘扬在濑田之上的武田家纹以及「风林火山」的军旗。



没想到在短短半刻之后,他的人已经下跪在信玄面前。



是的。



战场上发生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长久以来斋藤义龙一直销声匿迹,带着亲信偷偷溜出美浓,徘徊在飞驒高山附近暗中招兵冒马。



藏身飞驒的斋藤义龙,从山本勘助那里得到了一支秘密的精锐骑兵队,以及他亲自传授的策略。那个策略的内容是——



在歧阜决战的此日此时,义龙将会率领数千士兵忽然进攻美浓,打破斋藤道三心中深信不疑的「如此重要的决战,信玄绝不会再把兵力分散到特遣部队去」之念头。随后从东北方打过去,占领道三无人留守的歧阜城,接着顺势从悬崖直冲而下,从背后突袭斋藤道三军。



穷途末路的道三无处可逃,即便对眼前的武田本阵进行特攻,也是寡不敌众。



「与义子·义龙的关系已经恶化到骨肉相残的地步,却没能在除掉他的时候下手,便是美浓蝮蛇天命已尽的最佳证据,蝮蛇更是始料未及,那个义龙竟然会化身掌握胜负关键的啄木鸟向自己袭来。」



到了最后关头再让斋藤义龙率领的突击队现身,「啄木鸟战法·改」便大功告成了——本来计划应该是这样的。



已经是瓮中之鳖的斋藤道三军,应该要向武田本队进行最后一次特攻,结果仍旧落到全军覆没的下场。



但是有谁能够料想得到呢?



自从道三宣布要把美浓让给织田信奈后,斋藤义龙便以「从美浓放逐亲身父亲·土岐家并且侵占国土」为由,视义父道三为仇敌,彻底展开了对抗行为。



那个曾经因为身材肥硕,被人戏称为「六尺五寸」的义龙,居然做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举动。



「父亲大人——我军前来救援了!」



他出现在歧阜城的山顶上,抱着誓死的决心率兵往武田军的方向冲去.



即使山本勘助再怎么精于解读敌将的天命,也绝对不可能猜到义龙之所以叛变的理由。



勘助相当惊慌失措。



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的。



再加上。



「全全全全军~~!突突突突突击~~!让那个武武武武田信玄,看看我们三三三三河武士的气魄~~!」



连那个人也受到义龙的影响了吗?



还是,只不过是三河的小狸猫变身成中尺寸的狸猫了?



理应还缩在滨松城里喘着大气的松平元康残党,不顾远江和三河,直直往信玄的阵地攻过来了——这是探子快马回报的消息。



如此一来,信玄军将会后背受敌。



松平能调度的兵力大概只剩一、两千左右,加上他曾经尝过武田骑兵队的苦头,照理来说是不会从滨松城挪动半步,勘助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没想到,整个人龟缩在滨松城里的松平元康竟然叫来画师,命令画师把自己害怕武田怕到全身发抖的样子钜细靡遗画了出来。



「我要赢过信玄大人!」



据说他在家臣面前不断嚎啕大哭。



以剽悍顽固闻名的许多三河武士一听说这个消息,即使身负重伤,依然快马加鞭地赶回滨松城。



「这是最后决战。」



他们似乎这么主张。



结果就是,曾经一度对元康死心、投入武田阵营的家臣们,再次集结到滨松城、冈崎城,展开了怒涛般的进攻以求断绝信玄的退路。



此时,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



「本来应该与武田进入休战的越后上杉谦信,突然又开始朝着川中岛进军了——对方的说法是,他们跟织田信奈素不相识也没有任何恩怨情仇,但是对孤立无援独自奋战的织田家见死不救,便是违背他们『义』的做法……」



一定有什么事情触动了上杉谦信的「义」之心。



「一切都是敝人的过失。」勘助整个人拜倒在信玄跟前,向主公道着自己人生最后一次的歉。



「只因敝人送了义龙一匹在甲斐饲养成长的武田良驹,才会造成如今武田骑兵队被自己人袭击的恶梦,松平虽然兵数不多但全都是敢死队,我军即将受到他们的后方攻击,最后甚至连谦信都有了动作,所有的一切都是敝人的罪过,继川中岛一战后,敝人竟然又……」



别再说了,勘助。



无人能猜透斋藤义龙在想什么,连你也是一样,而我也是。



武田信玄依然维持泰然自若的模样。



她慢慢弯腰坐下板凳,眺望这片形势已经完全逆转过来的战场。



「你的计策没有漏洞。谦信本来就是让人摸不透的家伙,斋藤义龙和松平元康那两人的心境,一定也发生了什么你我无法解释的变化。」



「其实如果改用其他方法的话,敝人还有很多计策可以使用,但是敝人为了一雪川中岛的耻辱,为了弥补在川中岛丢了馆主大人面子的罪过,拘泥于那个在川中岛之战中被上杉谦信看破的『啄木鸟战法』,就是因为这个拘泥,害得馆主大人更加陷入险境——」



「勘助。川中岛那一战,没有道理能解释为何上杉谦信会看破你的计策,或许她真的是毗沙门天的化身,这个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是依照道理而为,连上杉谦信她本人,不是也解释不出自己为何能看破勘助的策略吗?人的内心是无法全盘看透的,即使是本人。结论就是,在川中岛跟谦信陷入苦战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我实在太天真了,那个叫相良良晴的小鬼,不也是用你的谋略无法看透的其中一人吗?」



是我太天真了,信玄缓缓轻语,她看着跪伏在地的勘助眼神中,似乎带着一点温柔。



如果您是辱骂敝人,命令敝人当场切腹的话,或许敝人心里还会好受一点……勘助默默思考。



「看来是我对元康说太多好话了,看他还有一点身为式将的潜能,不禁就提点了一下,要是我对他置之不理的话,应该也不会突然之间就成长了——我这是在模仿你呢,勘助,你以前动不动就斥责我,也常常给我鼓励。」



「……敝人勘助,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



「应该在那时候就杀了元康,可惜我这人就是喜欢到处搜集有能力的家臣,当时无论如何都想将他纳入我的麾下呀,原谅我吧,勘助。」



「这怎么敢当,馆主大人您不可以说出这么低声下气的言词。」



「勘助,以兵力来说,目前武田还是有利的,我们先重整兵势吧。」



「遵命,敝人必定誓死完成任务。」



「勘助……在成功占领濑田之前,我不准你死,就剩这么一战了,只要打赢这场战役,你和我的梦想就能够实现了。」



勘助抬起头。



微风轻轻吹起信玄飘逸的长发。



如果自己跟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女儿应该已经长到馆主大人这个年纪吧?勘助在心中幻想。



绝对不能让馆主大人丧命在这种地方。



而且,自己还察觉到另外一件事。



(从宿阳道可以观出织田信奈与斋藤道三的宿星永不相容,两者无法同时发光。其中一方发光,另一方就会殒落。因此,这两人其中必有一人会遭到毁灭——敝人对此事一直深信不疑。话又说回来,敝人在川中岛一战中,由于计策已被看破,最后冒死单骑杀入了敌阵。但是仔细想想,敝人居然可以平安无事活到现在,未免也不太合常理了。莫非——)



自己在川中岛之所以大难不死。



是为了在此时,灭掉属于斋藤道三那颗早应该殒没的星星吗?



斋藤道三一消失,织田信奈的宿星就能免于毁灭——



也就是说,敝人是为了辉耀织田的宿星,才延命到现在吗——



看到勘助不寻常的样子,疑问的信玄皱了眉头。



说不出口。



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当着馆主大人的面说出来。



自己的存在意义只为了将胜千代培养成天下霸主「武田信玄」。



因为自己生得一副怪样子,不仅当不了官,也无法娶妻生子,在如此孤独的人生当中,却看到了一线希望。



完全没有想过那个希望不过是虚幻的梦想。



自己依然还活在这个世上。



只要生命之火仍旧燃烧,就不会放弃继续作梦。



「——馆主大人,敝人还有一计压箱底的策略,请您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虽然馆主大人有如猛虎般强健,但是您从小就很容易感冒。不论哪一季,都不能缺少了在温泉进行的调养,那么,敝人先告辞了。」



勘助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直起身子。



信玄她——



不发一语。



勘助长年累月打造的理想名将「武田信玄」已经塑造完成了。



我不会在这当头,变回以前那个哭哭啼啼抓着你不放的小姑娘胜千代,勘助。



或许她只是想这么告诉勘助而已。



勘助驾马奔了出去。



真田忍军骑在马上,一人接一人跟在勘助后头。



他们是代表信浓的忍者·真田忍军。



如今虽然交给了真田一族指挥,最早他们却是听命于军师·勘助的得力手下。



「道三派了万中选一的刺客,虎视眈眈觊觎着馆主大人的首级。」



「由于义龙的背叛,武田四天王率领的骑兵队困在战场上动弹不得。」



「此外,远在近江姊川的织田信奈已经击败了浅井朝仓军。」



「还接到他们马不停蹄正朝着我军攻过来的消息。」



「松平队也逼近到我军后方了。」



「军师大人,你的当务之急不是应该在本阵保护馆主大人吗?」



「不,你们错了。」



勘助说道。



护卫馆主大人的任务,交给武田四天王与真田即可。



即使斋藤道三、斋藤义龙、松平元康和织田信奈一起围剿过来,那些一以挡百的猛将一定可以成功护卫馆主大人。



更何况,馆主大人也不是那种轻而易举就会被打败的小角色。



正因为事关重要。



身为军师,自己有自己该完成的任务。



「那你所指的任务到底是?」



「既然敝人无法操弄天命,那就让天命为我所用。」



「难道你要一个人去杀道三吗?」



「你无法活着回来的。」



「军师大人能在川中岛的特攻之中生还,根本就是奇迹,而奇迹只有一次。」



「你们几个只要负责开路,让我过去道三那边就好。」



(如果织田信奈真的拥有天命——如果「动摇天命之人」选择织田信奈,而他的选择呼应到了上天——那么在这场战役中,再过不久,斋藤道三和敝人的天命就要走到尽头了,织田的宿星则会因此光辉闪烁,但是敝人不会这么简单让这件事情称心如意!)



道三与敝人的生命,已经注定要在这里油尽灯枯了。



不过。



自己要直接找上他单挑。



不能让随便一个小兵结束道三和敝人自己的性命。



剧本已经写好了,敝人的长枪刺穿道三,道三的刀剑砍下敝人的头颅。



如此一来。



织田与武田之间将会种下永不磨灭的仇恨。



(如果敝人死了,馆主大人或许会因此放弃攻打京都的野心,其实追根究底,真正想要窃取天下的人不是馆主大人,而是敝人,那位大人本性是个野丫头,不喜欢天下霸主这种绑手绑脚的身分,就连那个已经不知斗了多少回的上杉谦信,她也抱有好感,甚至还把对方当朋友看待。她不仇视强敌,反而像个得到玩具的孩子一样高兴,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但是,请恕勘助——请恕敝人这个对馆主大人有养育之情的人,擅自决定死在道三刀下。)



这么做,馆主大人便会打从心底憎恨织田了。



视斋藤道三为父亲仰慕的织田信奈,也会发生同样的变化。



只要道三死于武田的军师·山本勘助之手——



(那位公主性情激烈,曾经因为失去家臣的愤怒与哀伤差点放火烧睿山,她不追击浅井朝仓却选择援救道三,也显示了她是一个多么渴望父亲爱情的人,所以假如她失去道三,铁定会立下不灭武田绝不撤退的决心,往后一辈子都会一直憎恨武田家。)



只要在两家之间留下难以消除的深仇大恨,织田信奈夺取天下的慧眼就会被仇恨蒙蔽,即使在自己死后也会继续抓着武田不放。



这样自己一手塑造的名将·武田信玄才要拿出真本事,在夺取天下之战中崭露头角。



就算织田信奈被「动摇天命之人」选中,也不可能赢得了化为复仇恶鬼、倾尽全力的武田信玄。



这就是敝人军师生涯中的最后一项秘计。



「对了,这下不是啄木鸟战法了,要命名为什么才好呢……呵、呵、呵。」



竟然在馆主大人内心刻下这种永难抹灭的创伤,这样也能算是军师的计策吗?



就算是计策好了,自己将馆主大人视为己出般的疼爱,难道这就是自己该做的事吗?



勘助强自忍耐那些不停在脑海内响起的自问自答,继续往前方奔驰。



真田忍军也个个不顾生死,忠实执行了勘助的命令。



勘助狠下心不停策马狂奔。



「我认得你,你是武田军的知名武士,圣约翰骑士乔凡那在此,上吧。」



全身穿着黄金南蛮铠甲的骑士举起握在手中的巨大南蛮长枪,朝着勘助直冲过来。



没想到连这种异国人都纳入自己旗下,那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织田信奈,在英勇程度上她虽然比不过上杉谦信,但是对馆主大人来说,无疑是最具威胁的敌人。



「现在还不是我死的时候!天命会将我活着带领到道三和尚面前。」



勘助操挂缰绳,策马从那名南蛮骑士的头上飞跃而过!



乔凡那整张脸隐藏在头盔之下,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



或许她亲眼目睹了奇迹,心中十分惊愕。



勘助把乔凡那甩在后头。



毫不留恋继续前进。



道三的阵地已经近在眼前了。



「喔,敝人这把年纪了居然还觉得全身充沛着力量。连那只不太听使唤的瘸脚,似乎都经脉流通、活动自如了!」



敝人将用自己的性命,为馆主大人夺得天下的布局铺下最后一子—



「喝——!」



勘助扯出一声嘶吼,驾马冲进了道三的本阵。



然后他看到了。



坐在板凳上的斋藤道三。



道三身旁站了一个小女孩,手中握住火绳枪,摆好架势等待勘助。



(天、天啊,她的五官好像四郎胜赖,多么高贵又可爱的一个孩子——呼呼呼,敝人心中现在充满了对这幼女纯粹的爱!)



小女孩是勘助最大的弱点。



勘助全副心神都在那一瞬间被美丽的幼女夺走了——



幼女手中的种子岛火枪却没有喷出火光。



原来,道三举起采配制止了幼童。



「看你这张脸,想必是武田方的军师·山本勘助大人了,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道三的声音没有一丝活力。



他已经衰老了。



不论道三还是勘助,两人都已经老得不成样子。



道三维持坐姿,拿起一旁的长枪。



长枪的重量对他来说似乎有点负荷不了,他拿枪的那只手,没多久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自己杀得了他,勘助十分确信。



「敝人的计策就要成功了——!道三和尚,取走我的性命吧!」



就在勘助准备从马上跳下来的那一刹那。



眼前突然一黑。



勘助觉得自己的视野突然被一片漆黑笼罩。



幼童这时已经放下了火绳枪。



也没有任何人击发子弹。



「唔……啊、啊……我、我的头……到、到底怎么回事……!?」



勘助的症状用现代医学的话来说,其实是脑溢血。



他从马上摔落下来。



敝人……就快死了,勘助脑中想着。



手脚已经不听使唤。



无边无际的黑暗快要勘助整个吞没了。



「为、为什么……老天爷啊,再、再一下就好了。请、请、请再多给我一点时、时间吧……!」



咳、咳!这时,突然传来几声痛苦的咳嗽。



勘助才发现,道三居然吐血了。



「在老夫到处游手好闲之前,曾经在寺庙当过和尚一段时间,我这副已经是风中残烛的破身体,虽然再也举不起枪来了,却还是可以念念经文帮施主超渡。」



道三的情况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气息不稳地说完这一段话后,便倒在了勘助的旁边。



「老爷爷。你不可以再逞强了,万一信奈还没来你就死了的话怎么办?」



小姑娘用小猫般的软软声音说话。



原来如此,蝮蛇他得了绝症——!



只是,再这样下去。



自己一手策画,让馆主大人与织田信奈相互斗争的计谋会失败——!



勘助死命在地上爬着,想要靠近道三,就连这点小小的动作也无法如愿了。



从他的独眼中,已经开始看到织田信奈的宿星在夜空上闪闪发光的幻觉。



「赌上性命的最后一计就这样功败垂成,实在是太遗憾了,山本勘助,但是军师之路就是如此,就跟我一直走来的以下犯上之路一样,都是修罗之道。」



「被、你……看、破了吗……」



勘助已经连话都无法好好说清楚了。



「对你我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军师也是人,不是没有心的人类,一个大限已到的男子,不应该让一个还是花样年华的少女心中留下怨恨,你的执迷不悟只会令人看不下去。即使撒手归西,也要抱着洒脱的心态迎接最后一刻,这么做是为了那些被留下来的人好。勘助啊,就让我们一起回去我们应该待的地方吧,再过不久,我也会过去找你的。在那之前,你就一个人先渡到三途川的对岸吧。」



真田兵啊,趁勘助大人还有呼吸的时候赶紧送他回信玄本阵,道三一边咳嗽一边微弱地说道。



恶鬼勘助脑中只有「混帐家伙。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砍下道三的头,再用道三的长枪往我脖子画下去。」这个念头,他想命令那些真田兵们,无奈力不从心。



从勘助额头流下一道温热的东西,流进他已经渐渐停止机能的脑髓,接着流进了他的心脏。



恐惧,及恶鬼般的执着都在这个瞬间消失无踪。



勘助闭上双眼。



脑海里浮现的是他与胜千代初次相遇约回忆。



那个时候,敝人还是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汉,因为这张丑脸的关系,没有任何诸侯愿意任用自己。



当时已经放弃当军师了,想当枪兵,却又因为一只脚行动不便,连个普通的士兵部当不成。



头脑里积累了无数兵法却毫无施展之处,时间无情地逐渐流逝。



某天,敝人流浪到了甲斐国,偶然间遇到了那时正在私人温泉泡汤的馆主大人——



敝人敢发誓,自己绝对不是为了偷看温泉里的幼女才溜进去的。



唯一的遗憾,便是馆主大人那时已经是个少女了,要是再早一点跟她相遇的话……敝人什么也没有说。



馆主大人是一位有着花容月貌、强健体魄,而且气度恢弘的公主。



在敝人眼中,她看起来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人。真要说的话,感觉就像翩翩下凡的仙女。



但是馆主大人当时,独自一人在那边啜啜哭泣。



(原因敝人也不清楚,只晓得馆主大人的父亲信虎大人似乎很讨厌她,信虎大人不喜欢豁达大量又有才干的馆主大人,偏爱凡事都保守谨慎的妹妹——!)



身为父亲,这种行为是不可取的。



勘助觉得太没有道理了。



像自己这种人,怀才不过也是在所难免。但馆主大人那么完美的一个人——



除了幼女以外对其他人一向不摆好脸色的敝人,不知不觉间走到馆主大人的面前跪下来,心中已经做好会被她辱骂「你在偷看吗?无耻之人!」的准备。



「敝人是天下第一的军师·山本勘助。」敝人的独眼微微湿润,向她做出自我介绍。「恕敝人僭越了,敝人会将馆主大人培育为天下霸主。」



接着,敝人开始侃侃而谈,把脑中所藏的那些从未见过天日的战略、游览诸国所记下的见闻知识,以及自己从馆主大人身上看出天下霸主之相这些事,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敝人的独眼布满血丝,嘴巴说得口沫横飞,偶尔还流下几滴真诚的眼泪,向馆主大人倾诉一切。



这是敝人第一次遇到肯正眼看敝人这张丑脸,认真听敝人讲述战略的主公。



甲斐国靠山,既不能种植稻米也没有港口能进行贸易,所以要先凝聚家臣的力量,从父亲大人手上夺走家权,再培养人才,安定好国内之后,便可以跟骏河的今川家、关东的北条家缔结三国同盟。



接着再向西进夺信浓,积极处理政事提高国家生产力,培育人才、富强国力,时机成熟后率领大军进攻骏河,拿下海路,最后便可上攻京城——



「跟我一起夺了这个天下吧,勘助!」



当敝人看到馆主大人纯真的笑容时,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自身的性命与智慧全部奉献给馆主大人了——



一切都是为了馆主大人绽放的微笑。



自己当上军师,不是为了要把馆主大人推向那层怨恨的永劫地狱。



勘助在这一刻,放弃了军师的身分。



当回那个平凡的男人·山本勘助。



一名真田兵把耳朵凑近自己的嘴唇。



「……听、好了……」



勘助用不灵活的舌头,说完了遗言。



遗言内容,连自居为智者的勘助自己都觉得十分讶异。



本来是想留下最后一计策略的,但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毫无保留吐露了自己赤裸裸的心声。



不过。



这样就好了,真的……勘助默默想着。







「真田的士兵们,勘助大人虽然是我的敌人,但是他确实是个值得钦佩的男人。麻烦你们将他的遗体平安送回信玄身边,我保证不会对举着六文钱旗帜的士兵出手。」



至今为止,她应该也有对其他将死之人使用过「力量」的经验吧?



泷川一益眼神哀伤地看着勘助的遗体。



「都是小姑娘的功劳,那个男人真的如文字般身心都化成鬼了,最后却是你拯救了他。」



道三对一益道谢,他已经孱弱得无法靠自身之力站起,被搀扶到四面都围了挡风帷幕的床榻上躺着。



老夫再也没有机会用这双腿走路了吧?道三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想老见爷爷,你要见他吗?」



「如果是信奈大人的话,可以麻烦你帮我转达『我跟你已经断绝父女关系』这句话吗?这次一定要让她反省一下那个容易感情用事的坏习惯。」



「信奈还没抵达。」



「那么,到底是谁——」



「嘻嘻,爷爷你马上就会知道的。」一益轻笑出声,退到了帷幕外头。



有一个人进来了。



是一个穿着老百姓服装的年轻男子。



「父亲大人。」



那名男子这么称呼他。



「你是……义龙吗?为何,你要援救明明是你生父的敌人呢……!?」



道三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出理由。



义龙为什么会帮助身为仇敌的自己。



到底是为什么?



道三下意识想要起身,但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斋藤义龙自己踱步到了道三枕旁。



当道三看到义龙的脸时,整个人震惊得说不出话。



「父亲大人。如您所见,我得了绝症,已经活不久了。听大夫说,问题出在我的肠子,似乎都烂得差不多了。曾经被父亲大人取笑是『六尺五寸』的肥胖身材,现在也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我连穿戴铠甲的力气都没有,所以只能穿这种轻便的衣服。」



已经不用说明。



以前肥到连人都认不出来的义龙,长着一副只会出现在漫画涂鸦中的脸孔,眼睛藏在肥肉里,根本看不到他的双眼。



如今的义龙因病急速消瘦,露出了他真正的长相——



「啊、啊……你看起来好像年轻时候的老夫啊!」



在道三还是松波庄九郎时,可是一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而那个时候的道三,现在就站在他眼前。



大概是知道自己年纪轻轻却注定早逝吧?惨白无血色的脸庞显得更加凄美艳丽。



「您已经看出来了吗,父亲大人?」



「义龙,你到底……」



「死期将至,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美浓蝮蛇·斋藤道三的——亲生儿子。」



这怎么可能?当我把你生母从她原本的夫家·土岐家娶进门时,她的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那个孩子就是你,义龙大人理应是之后被我放逐出美浓的土岐家嫡子——



道三还想继续重申下去,却被义龙制止了。



「那是,父亲大人您自己这么认为罢了,您从卖油商人的身分以下犯上,最后还从主公手中夺走领地,因此觉得良心不安,害怕面对良心的苛责,终于产生了我是主公之子的错觉。」



「不对,美浓国内每个人都知道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大家都知道这个传闻……」



「我本来也对这点深信不疑。但是后来才明白,那只是一些嫉妒父亲大人飞黄腾达的小人乱散布的谣言,根本一点证据也没有。」



如果这是真的,你跟我不就——



太不敢置信了。



老夫简直是天底下第一的蠢人。



明明是自己的骨肉,却还当成别人家的孩子防备——



因为自己的死脑筋,居然和亲身儿子刀剑相向——



义龙,老夫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你道歉——



道三浮现不出任何一句能跟义龙谢罪的话。



「您别在意,父亲大人。反正我已经是早死的命运了,能在咽气之前知道真相,我觉得非常幸运,本来可能会砍下自己生父首级的我,能在最后关头救助父亲大人,真的是太好了,我的心愿已了。」



虽然得跟相良良晴和织田信奈那两人道谢,不过没事还是别乱起风波,何况我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我那么做。



这次是我们今生的离别了,父亲大人。



永别了。



这是斋藤义龙与斋藤道三最后一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