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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六 岐阜(1 / 2)



武田信玄离开尾张清洲城,挥军北上。



津田信澄把守的岐阜城终于被渡过木曾川直冲而来的武田军完全包围。



援军没有出现。



武田军连劝降也没有,直接展开令人咋舌的猛攻。



信澄派先锋部队布署于木曾川沿岸,期盼稍微能阻挡武田军的进军,却被武田骑兵队的突击一下子冲垮。



武田信玄似乎打算在织田信奈渡过长良川赶来支援前,不顾一切先攻陷岐阜城。



连信玄那种程度的名将都着急了呢……津田信澄靠着山脚下本丸御殿的栏杆旁,静静地凝视着武田的猛烈攻势。哪里有破绽呢,有没有突破口。然而无论他怎么定睛细看,武田信玄的指挥与战略都是完美无缺。信澄本来微微期待德川军加入战局会使对方产生混乱,然而这个希望也落空了。据传德川军忠实地扮演「墙壁」的角色,出发前往长良川沿岸的墨俣,阻挡从大垣城率领援军火速赶来的信奈。信奈之所以来不及救援岐阜城,恐怕就是因为德川军堵住了进路吧。



「……姐姐……如今岐阜城的沦陷已经无可避免。如果到这种时候还想救我,就显得你太不成熟了。请你尽快赶往关原吧。竹中半兵卫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狠下心把我送来岐阜城。如果因为救我而使关原的要地被东军夺走,就再也无法挽回局势了。」



若是信奈在墨俣与德川军交战时目睹岐阜城遭焚,听到「津田信澄切腹自尽」的报告,信奈一定会放弃原本在关原决战的战略,派出关键王牌织田主力军朝岐阜城攻过来杀死武田信玄。但如果事情变成那样就糟糕了。竹中半兵卫曾经对准备前往岐阜城的他语带玄机地说过好几次:



『最后的决战地必须是关原才行。若要让织田军战胜日本最强的武田骑兵队,就不可在骑兵队能完全发挥速度的岐阜平原进行战斗。一定得夺取山地构筑野战阵地才行。』



他懂了。或许是因为他的性命即将走到终点,现在的信澄已经完全明白半兵卫话中的意义。



对啊。武田信玄不希望从大垣城出发的姐姐前往关原,所以引诱她到岐阜城外。为了这个目的,她必须在姐姐的面前攻陷岐阜城,杀了我……



「姐姐是否能完成天下布武,端看她是否能将这座岐阜城当成『墙壁』丢下不管。姐姐,你可以放弃我了。我已经活得十二分足够了。拜托你,请你一定要夺得天下……」



信澄祈祷着,希望信奈明白她不可能救援岐阜城,并且迅速转进至关原。希望信奈选择天下,而不是踏入「陷阱」,为了强渡长良川而突破「德川军」的「墙壁」。







就在武田军准备被岐阜城发动总攻击的时候,相良良晴和织田信奈行军至与他们很有缘份的墨俣。织田信奈军的副将是泷川一益,相良良晴军的副将是相良义阳,辅佐两军战术战略规划的军师是岛津家久。相良妹妹军团的石田佐吉、加藤虎之助等四位公主武将也以相良军团一员的身分加入这次战役。



墨俣是流经美浓的多条河川所形成的沙洲地带。只要前进至墨俣,再渡过一条激流长良川就能直线进军至岐阜城。过去信奈攻占美浓时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因为她夺取了这个位于西美浓与岐阜城(稻叶山城)中继点,也是美浓最大的战略要地墨俣。



究竟是武田军先包围岐阜城,还是信奈渡过长良川到达信澄的身边。



这是就算有随信奈率军行进的良晴在,也无法得知「未来」的一战。



「好奇怪。五右卫门和一宗都没有回来,也没有联络,难道──」



若是石川一宗独自前往还情有可原。不过曾经住过清洲城的五右卫门也跟着去,应该不容易被服部党捉住才对。良晴是这样相信的。然而到这个时候还是没有两人的消息。斥侯这时传来「德川军已经从清洲城出发」的报告。



信奈从回到大垣城的良晴口中得知「十兵卫妹妹的母亲与今川义元在坂本城被俘虏,不过她仍然遵照信奈的命令出发前往关原!明智军可以比毛利军早一步进入关原,夺取最大要地松尾山!要拾起『两颗果实』就趁现在!」她虽然为母亲再次遭挟持为人质而陷入苦境的光秀感到担心,不过因为猫玉通知她「小早川大人严令不得加害坂本城的人质」于是表示「感谢十兵卫!全军出击!目标是岐阜城!」发军朝东而去。



明智光秀从京都前往关原。同时信奈从大垣前往岐阜城。



两人的联手行动应该很完美。



抵达岐阜城救援信澄与他的将士后再回头往西,在关原与明智光秀会合,迎战毛利、武田、德川。以松尾山为中心构筑大型野战阵地,使用计划好的对武田骑兵队新战术,打击武田军──只要能坚持到率领大友军来势汹汹冲向畿内的黑田官兵卫到达关原,西军方就能一口气扭转目前的战力劣势──



然而,信奈与良晴率军推进墨俣时,这才发现墨俣的城塞上已经飘扬着「厌离秽土欣求净土」的旗印──



旗印是各大名或武将在战场上用来赌命宣扬自身信念之物。例如继承父亲「以财力打胜仗」信念的信奈用的是永乐钱。良晴是信奈送给他的黄金千成葫芦。武田信玄则是引用孙子兵法的「风林火山」。上杉谦信是「毗」一个字──而在战场上会高揭「厌离秽土欣求净土」这种阴阴惨惨的「句子」的大名家只有一个。



「良晴,是德川军!信玄派他们来阻挡我们的行军!被抢先一步了!」



「如果能透过谈判让他们开门投降就好了。」



「那就要看德川军的想法了。如果对方有战斗意愿,应该会尽量拖长谈判以拖延时间。那样一来就来不及救出勘十郎了。良晴,五右卫门的回报呢?」



「还没来,还没接到她的消息!」



泷川一益夜视能力很好。很快就看清楚敌方布阵的一益向信奈报告:「德川家康主力军在墨俣城内。城外则是以德川家的宿老酒井忠次队为首,号称德川最强的本多忠胜队、女城主井伊直虎队等德川家知名武将,沿着长良川摆下长蛇阵等着我们。」她叹了口气说:「这样啊。」



「让不会演戏也不会作假的本多忠胜站到最前线……这代表德川家是认真的。他们打算在这里化为武田信玄的『墙壁』,阻止我们渡河。」



不过,现场不见德川军打仗时一定会带着忍者出战的服部半藏,他有可能藏在黑暗之中──一益补充道。



信奈开口对一益与良晴说道,这话也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我和犬千代还有竹千代从小就情同姐妹。自从竹千代被卖到织田家以来,三个人就一直待在一起。在竹千代因为交换人质回到今川家之前的期间……每次我把竹千代吊在树上嚷着把她煮成狸猫汤时,犬千代总是会偷偷用长枪把绑着竹千代的绳子切断,让她掉进河里救出她。我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是个难以管教的坏小孩……但不知道为什么和竹千代就是很合得来。炎热的夏天时,我们三人就会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在那古野的城镇或热田神宫里散步。虽然规规矩矩的勘十郎总是嫌在城市里半脱衣服吃西瓜的举止太粗野,说那不是武士之子该有的行为,拒绝参加吃西瓜散步的活动……」



良晴深刻地理解信奈的心境。她不想和德川军交战,不想与对方性命相搏。不只是因为德川家和织田家曾是同盟对象。还是因为那个双方还称呼对方为「吉」「竹千代」的孩童时光,那个无可取代的天真年代。信奈和家康的感情比亲姐妹还要好。



「竹千代在三方原败给武田信玄溃逃时,仍然忠实地为了维持和我的同盟而战。她不可能突然放弃我。就算我陷入绝命的危机也不会改变……她一定有什么理由。可是已经……」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信奈紧咬着嘴唇。



德川军先展开行动。



「在那边的是织田信奈大人的旗印永乐钱!」



「在岐阜城被武田军攻陷之前,我们绝对不会让你们通过!」



「我们是三河的忠犬部队!就算无法击败织田军,也能成为『墙壁』,牢牢守住墨俣!」



「让你们看看能承受与武田信玄军长期作战的三河武士韧性!」



德川的前锋部队发动了攻击。



即使如此,信奈到这个关头还是没办法对全军下达「冲锋!击溃敌军!」的命令。她犹豫是否该与家康决裂。思考是否还有交涉的余地,寻找和谈的可能性。



然而就再这个时候,一名信奈派去清洲城的斥侯活着抵达信奈的本阵。



「无人能潜入城内!只有在清洲城的护城河发现这个!」



斥侯将一块沾了血的小小黑色头巾呈给信奈。



那个黑色头巾上还别着「骷髅」的发饰。



良晴认得那个发饰。



那是良晴来到战国时代的那天开始侍奉他的大舌头忍者随身配戴的骷髅纹章。



「……这是五右卫门的……难道,良晴?」



信奈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良晴实在无法立刻断定那是「五右卫门的物品」。



五右卫门至今都是个一如字面所述的不死之身忍者。不管是在安土的城下町与上杉谦信战斗时,前往箱根的路上遭到北条派出的风魔忍者袭击时,在九州被锅岛直茂率领的叶隐忍群追杀时,以及──以及为了让良晴在「墨俣」这里筑起一夜城,抵挡斋藤义龙率领的大军猛攻时──



「以前五右卫门那家伙曾在墨俣这里中弹装死过。让我们大吃一惊,伤心落泪。不过其实她在忍者服底下穿了锁子甲,活下来了。是啊。五右卫门怎么可能死呢。她才刚与别离以久的妹妹重逢啊。是不是,五右卫门。告诉我就是这样啊!我已经明白了,所以不用再装死了!你已经改为认同『拾起两颗果实』的理念吧?那就赶快出来啊!」



每说出一句话,良晴就越激动。快出来!五右卫门!──良晴朝着黑夜不断大喊。



「……还是说……五右卫门……你对『死』的预先演练……难道就是为了这个时刻。在这个『墨俣』,让我和信奈能克服你的『死』……不可能是这样吧?这是偶然,这只是偶然罢了!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喔,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使你倒下,到那个时候,你也应该会牺牲自己的生命换取你的妹妹一宗逃走才对!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你们两人都一去不回,不可能!」



加斯帕尔在本能寺对良晴稍微揭露的关于「场」之力量的推论──「历史的强制力」来自与「人类的意志力」不同的次元──并非具有「生命」和「意志」的人类,而是「场」这种空间散发出力量影响人类的「命运」──良晴这时此然想起那个关于「场」的奇异理论。



(搞不好真的是那样。像是关原在地理构造上就具有容易发生决定天下之决战的条件。墨俣也是如此。京都公家与镰仓的武家爆发的「承久之乱」正是在墨俣这里决定命运。若是西美浓与岐阜之间发生战争,墨俣必定会变成激烈争夺战的舞台。除非发生大洪水,使木曾川的流向大幅改变……五右卫门已经在我打算建筑墨俣一夜城的时候就已经对自己的「命运」有所预感……或许当她决定「拯救妹妹,完成任务」,想要拾起这「两颗果实」时,她忍者的本能就察觉到了自己的死期。)



信奈终究还是压下对家康的感情,下令:「若是继续浪费时间,勘十郎就没救了!五右卫门的死也会白费!突破德川军,渡过长良川!全军听令!摆成锋矢阵,单点集中冲向德川阵地最薄弱的部份!」因为她再也看不下去良晴抱着五右卫门的头巾,想着(要忍住,想想前鬼说过的话。男人就应该忍耐。不能哭)强忍泪水的表情。



即使与竹千代的友情在这场战斗中被撕裂,我也一定能承受。良晴过去为了我不知奔波辛苦了多久,我不能让他的努力白费。所以──



「全军听令!突破德川军的『墙壁』,前往岐阜城!」



墨俣的城塞──从良晴建成「一夜城」之后就没有多大的增建,只能说是比小堡垒还好一点的小城──位于本阵里担任德川家康替身的世良田二郎三郎正一边咬着指甲,一边向军师本多正信询问。



「弥八郎小姐,我虽然下令不可妄动,但是平八郎小姐还是一看到敌军就立刻发动突击了。」



「是的,那就是三河武士,这也在预料之中。」



「弥八郎小姐原本预测织田信奈仍然会与德川军谈判,我方可以借由拖延谈判争取岐阜城被攻陷的时间。以现在的情况是希望落空了。织田信奈难道是压下了对家康大人的感情,或是完全断绝关系,展开全面冲突呢……您怎么看?」



原本以为织田信奈会多犹豫一段时间。她跳过停战交涉的过程,以渡过长良川为最优先的决定令人意外。不过看起来「风向」已经来到我方这边了呢──本多正信点了点头。



「无论是何者,战争这种东西本身就像一种巨大的生物,会如同具有意志的龙一样自已行动。无论使用什么样的策略,光凭军师也不可能操控战争的一切喔。公主。请相信满眼血丝喊着『为德川家打天下』的三河武士们吧。」



「可是,你我都是加入本猫寺一揆经常吃败仗的人,你应该明白吧,弥八郎小姐?织田信奈将织田家的一切都赌在救援弟弟上了。织田军的战斗意志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就算靠平八郎小姐她们,也会撑不住。」



世良田二郎三郎虽然自称这个很像松平家祖先,关东世良田氏子孙的名字,不过其实是本多正信从本猫寺一揆军发掘她成为「家康的替身」时给予她的名字。



她原本没有姓氏,名字也是随便取的。她出生于三河的深山里,是不知道哪个「山之民」的女儿。之所以参加一揆,也不是因为对本猫寺的信仰心,而是因为参加本猫寺一揆时有「食物」可吃。



不过当和她同样待在接连打败仗的一揆军里的本多正信恳求她:



「你和我最重要的朋友长得一模一样耶。这一定是上天让你我相遇。拜托你,和我一起走吧!」



她对此感到心动,决定成为家康的替身。但是担任不知何时会被暗杀的弱小大名替身,是一件太过可怕的工作。她好几次反悔逃跑。正信却每次都赌上性命追赶二郎三郎,每次都从盗匪或敌军的攻击中救回二郎三郎。当她明白正信是多么重视家康后,终于愿意为正信奉献自己的生命。



世良田二郎三郎……若是追溯血统,你或许真的是三河松平家的后代子孙。有可能是好几代以前松平家家主的私生子。



若说是碰巧长得像,二郎三郎和家康也未免长得太像了。



不过二郎三郎绝对不会拜托正信「查询自己的祖先」。那种事并不重要。替身不过就是影子。她不打算成为「有松平家的血统,与家康长相如出一辙的公主武将」,那只会造成松平家=德川家的继承权混乱。



此刻,二郎三郎不断控制自己举止有如家康的「影子」,行动有如家康的「影子」,思考有如家康的「影子」。养成咬指甲的习惯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因为没有咬指甲,她曾经被本多平八郎忠胜看穿身分。不能再犯下同样的失败。



「真正的公主会怎么行动呢,弥八郎小姐。看来这时候应该……」



「当然是避免与织田信奈发生歼灭战,这就是公主的作法。」



「说的也是呢,弥八郎小姐。那么就派停战的使者去见织田信奈,调动组成「墙壁」堵住织田军的先锋部队,空出长良川让织田军前往岐阜城吧。只不过……这时就得用上弥八郎小姐的『毒辣阴谋』吧。」



「……是的。我们要等到岐阜城『沦陷』,金华山大火时,才会要求停战打开通往长良川的道路。也就是织田信奈知道她的弟弟自裁的那一刻。津田信澄绝对不会被俘虏。他如果被武田军生擒,织田信奈就会不断退让。毕竟她是一位出于对公主的友情,宁愿拱手让出可说是自己故乡清洲城的重感情之人。」



本多正信戴着黑色面罩遮住嘴巴,盖住半张那惹人怜爱的天真无邪脸庞。以压抑感情没有起伏的声音对二郎三郎如此说着。



「一旦德川的『墙壁』打开,弟弟被杀的织田信奈就会在盛怒之下带领全军冲向岐阜城外的平原,鲁莽地和武田骑兵队发起正面对决吧。到那个时呕,我们德川军就违反和织田军的停战约定,重新堵住『墙壁』,就能封锁长良川切断织田军的退路。先歼灭织田军,理由之后再找就行了。这样一来即使明智军紧急从京都赶来,织田信奈也完全成为瓮中之鳖了。」



「……真是可怕的策略,真是残忍的计谋。现在的弥八郎根本就是坏人。真正的你……不是这样的人啊。这样一来,你就会在日本史上留下稀世大恶人的名声……」



「是的。只要能取回公主被夺走的『未来』,要在下成为恶人或恶鬼都愿意。」



但是在那种情况下,相良良晴不会阻止织田信奈渡过长良川吗?──二郎三郎向正信询问。



正信似乎压抑着即将从胸口涌出的某种感情,眨了眨眼睛──



「是的。即使是永远的情人,也不可能让对方完全照自己的想法走。像织田信奈这种对家人与伙伴感情太过深厚的人更是如此。织田信奈从未有过『弟弟战死』的经验。她应该会受到比过去在金崎撤退战中得知相良良晴死讯时更巨大的冲击吧。



然后消去脸上的表情,语气平淡地如此回答。



「岐阜城遭焚的那时,就是织田信奈的死期。但是公主不需要有罪恶感。一切都是在下弥八郎这位阴谋家擅自所为。况且……这也只是让织田信奈的『命运』稍微提前发生。就算我们不出手,她也注定……壮志未酬身先死。」







岐阜城守军之中,有过去侍奉斋藤道三,被道三之子义龙放逐之后归顺织田方的「西美浓三人众」。应该说,信澄从北陆带来的直属士兵不多,岐阜城守军几乎都是西美浓三人众率领的美浓兵。



顽固大叔稻叶一铁。



与一铁搭档的猛将,氏家卜全。



以及养大竹中半兵卫的舅舅,安藤伊贺守。



稻叶一铁和氏家卜全喊着「呜喔喔喔喔喔!」「别想闯进来!」死守岐阜城时,容易慌张的安藤伊贺却脸色苍白地惊慌失措。



「半半半半兵卫。没想到你打算让我和津田信澄大人死在这里吗~我不记得有把你养成那种可怕的孩子喔~!呜,伤脑筋,伤脑筋。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当初接到前往岐阜城的命令时,安藤伊贺原本还认为织田家的公主很保护弟弟,一定会派援军来,没有把这个任务看得很严重。但现在却听说援军遭到德川军阻挡,无法赶来。



「早知道应该装肚子痛拒绝入城!啊,对了!信澄大人的参谋是藤堂大人!有藤堂大人在啊!」



安藤伊贺连忙朝近江出身的公主武将藤堂高虎跑去。



藤堂高虎原本侍奉的是近江浅井家。当浅井家灭亡以后,曾经跟过许多位主君,现在则在津田信澄的手下服务。她是一位能处理战争、筑城、谋略、内政,甚至是水军的精明公主武将,不过因为常说「这点俸禄太少了」「像我这种程度的武将应该领更多俸禄」「应该出更符合藤堂高虎这个名字的俸禄吧」,对俸禄很啰嗦,鲜少待在同一个地方。因此经常被周围的武将在背地里抱怨她「没有忠义」「忠诚心不足」「不知何时会舍弃主君的背叛者」「她一定是用年轻的美貌欺骗主君」。即使如此,高虎也一直不缺雇主。她的能力就是如此卓越。



藤堂高虎来自近江藤堂村,出身于过着半农半兵生活的家门,家世不算高。如果下克上的时代没有到来,她就会在藤堂村终老一生吧。



不过恰巧这时北近江的名门六角家没落,改由新兴势力浅井家兴起。虽然身为公主武将,却身材高挑武艺过人的藤堂高虎与为近江带来崭新风气的浅井家意气相投,开始侍奉浅井家后立刻崭露头角。她在女扮男装的浅井长政手下作战,于「姐川之战」建立了功绩。



不过长政之父浅井久政选择与对他有过恩情的朝仓家共存,单方面毁弃与织田信奈的同盟,从此浅井家的「命运」就急转直下。在织田信奈孤注一掷的决战「姐川之战」里,浅井家战败。无论藤堂高虎一个人建立多少战功,仍然无法左右整个战场的局势。



特别是织田信奈和竹中半兵卫用来攻陷浅井家自豪的巨城小谷城而使用的「付城战术」,让还只知道战斗的藤堂高虎吃惊不已。浅井久政自恃浅井家自傲的巨大山城小谷城绝不会被攻破,才会背叛织田信奈。然而织田信奈和竹中半兵卫却没有犯下鲁莽进攻小谷城的错误,一步步在小谷城周围建造付城,或是夺取支城,让小谷城失去周围的保护。高虎这时候才知道,战争不只是炫耀武艺的庆典舞台,也是一种由行家演奏的艺术。



然后,「命运」之刻来临了。当津田信澄率领敢死队攻入小谷城,号称永不沦陷的小谷城终于被攻陷的那天,说着「强大的浅井家竟然如此轻易灭亡,武家实在太虚幻脆弱了」陷入空虚状态的藤堂高虎来到浅井久政面前,提出「殉死」的要求。



她之所以没有拜访长政,而是到其父久政的面前,不只是她知道长政不认同属下殉死的个性,也因为她知道长政打算与津田信澄一起殉情。聪明的高虎已经隐约发现长政的真实身分,所以没有打扰两人。



「久政大老爷,大家都已经逃走了。自愿与长政大人一起死的人,也全都被长政大人赶出城。浅井家对我恩重如山,我没有主家灭亡后甘愿忍辱过着流离日子的求生欲望,也没有向织田家复仇的执着。我希望在这里和大老爷一起化为灰烬。」



然而浅井久政却对藤堂高虎厉声怒喝:「大笨蛋!」



「你原本不过是藤堂村的小士兵,竟然讲出随主家殉死这种话,笑死人了!有资格随浅井家灭亡一起殉死的,只有浅井家的族人!别搞错主君与家臣之间的关系了!武士乃是将自己的武力与技艺卖给主君过活的人!给我滚出小谷城,去找别人侍奉!」



「……如果活下去,我将会改为侍奉织田家吧。那就会遭到后世之人指责我是背叛主公的公主武将。」



「你的人生是属于你自己,还是用来博取后世那些连长相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所给予的评价,你说说看啊,藤堂高虎!」



「……这──」



「当你成为武士之后,就用武士的方式活下去!活下去寻找能发挥自己才能与能力的家门,寻找这样的主君!藤堂高虎,像你这种优秀的人才,不能为了我浅井久政这种人而死。我绝对无法允许长政或你这样的年轻……公主武将……跟随我这种看不清大局的老糊涂殉死!」



久政朝着仍对放弃主家独自苟活的行为感到犹豫与羞耻的高虎抛下严厉的斥责:「身为武士,若无易主七次就称不上是武士。」你只不过比步兵队长的位子高一点,别自以为是了!主家的灭亡是无可避免的『命运』。你如果想要抵抗那种「命运」,那就抱着不惜易主七次也要活下去的决心,在这个地上世界发挥自己的才能与实力吧。将有一天藤堂高虎这位公主武将会用她的力量,帮助主家成为无可动摇的「天下霸主」,在那之前都不准死。



即将面对死亡的久政所留下的这段激烈训斥,让高虎生存下来。



「……让我所侍奉的主家……主君……成为『天下霸主』……



「现在的你还只是初生之犊。但是在战国之世存活下去,获得成长的你一定能做到。你就是拥有如此优秀资质的人,藤堂高虎。不对,高虎大人。活下去吧。」



于是,从小谷城在大火中沦陷的那个时候开始,藤堂高虎就成了一位「向主公出卖武力与技艺之人」──也就是武士。



而那位藤堂高虎于这场攻城战打得正猛烈的时候却待在房间里,一边嚼着她爱吃的年糕,一边写着某种文书。



「什么事?安藤,我现在很忙。」



「你竟然这么快准备叛逃到武田家,开始写起求官信了!真不愧是连连更换主家的家伙!藤堂大人!既然你要向武田投降,请务必带我安藤伊贺一起走!」



「……呵呵,不是啦。这是为了避免少爷战死的预先准备。我不会背叛主家喔。毕竟我领到合理的俸禄嘛。」



咦咦?──安藤伊贺越来越慌张。



「只要少爷还活着,我就会尽到身为家臣该有的忠义──虽然这场仗结束后若是没加薪我就会离开啦。」



「可可可可是岐阜城已已已经快要沦陷了,就算有我在也不会改变战况吧。」



「你真是爱慌张耶,安藤。万一你这个舅舅叛逃,竹中半兵卫就会在织田家待不下去啰?



这样好吗?」



「……啊,对啊,那就不能跑!半兵卫好不容易成为天下第一军师展翅高飞,我岂能扯她后腿!我们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吧,藤堂大人!」



然而就在此时,「氏家卜全大人冲向杀进二之丸的武田军,英勇战死!」「稻叶一铁大人大为活跃,接连斩杀敌兵,然而身负重伤!无法继续战斗!」身上沾满血的士兵们闹哄哄地经过。他们是去向城主信澄报告吧。



「什么!氏家啊啊啊啊!那、那个沙场老将死了?怎、怎么可能……已经不行了,打不下去了!武田信玄那个家伙,是打算不顾一切杀光我们吧!还是投降吧,藤堂大人!」



「冷静一点,安藤。氏家早就已经做好战死的心理准备。比起悲惨求饶背叛织田,他选择以武士的身分光荣地死去。稻叶也是,他们都比你更有骨气呢。他们就算不是半兵卫的亲人,却仍然勇敢地战斗到矢尽刀折。」



即使城将破,藤堂高虎却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氏家和稻叶,还有我组成了西美浓三人众,这一生都共同度过……氏家真是太可怜了……」



「要说可怜,为战争而生的武士这种存在都是可怜之人。更进一步地说,背负死亡这种注定逃不掉的命运,却得拚命活下去的人类更是可怜的生物。真是令人感伤啊。」



安藤也闭上眼睛说:「……是啊。氏家从小就很疼爱半兵卫呢……真是令人钦佩的牺牲啊。」



不过就在他对氏家默哀结束后。



「对,没错!心地善良的半兵卫一定会对氏家的战死感到悲叹!如果我也死了,半兵卫的悲伤不知道会有多么严重!我果然还不能死~!藤堂大人,拜托想想办法吧!」



安藤紧紧抱住高虎对她哀求。高虎傻眼地说:「我好歹也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公主武将耶。」



「好,写完了。麻烦你当使者把这封信带到武田军的本阵。送完信后就直接装肚子痛倒地吧。这样一来,安藤,你就能出岐阜城了吧?」



不过她还是把信按在安藤伊贺的脸上。



「这是少爷的求饶信。本来打算由我亲自拿给信玄,不过你能当代理人送去吗?」



「……不、不会被信玄砍头吗?」



「她或许会杀光所有守在城里抵抗的将士呢,这封信就是用来请她收回杀光我们的想法。不过她应该不至于杀使者吧。」



「喔,喔,这样啊。不过这场战斗很不像信玄的风格……她刚继承家督的时候虽然有用过这种强硬的作战方式。但是最近的她是以不夺人性命的稳健缜密战术出名的名将呢。」



「她之所以故意使用这种残忍的作战方式,应该是为了挑衅织田信奈吧。如果岐阜城在眼前被烧毁、弟弟被杀,那位重感情的公主就会失去理智吧。」



我一听到氏家战死就慌乱地什么也看不见,藤堂大人年纪轻轻却相当沉稳呢──安藤伊贺感叹地说着。



「自从浅井家灭亡之后,我对凡事都不执着了。武士就是侍奉主君,出卖自己的武力与技艺之人。人的一生就像一趟旅程。不过像安藤这样执着于生命的人也是颇有趣呢。」



浅井家灭亡之后吗……浅井久政大人也是在大火中的小谷城切腹自尽。攻陷那座小谷城的不是别人,正是信澄大人……这是因果呢。你不恨他吗?──安藤伊贺询问藤堂高虎。



「不恨喔,少爷只是尽了身为武士的责任罢了,现在也是如此。武士真是悲哀的人。」



「半兵卫也是背负着悲哀,以军师的身分活下去。在菩提山过着晴耕雨读的低调生活或许对半兵卫比较幸福吧……看来我还不能死啊。」



「不对,不是那样的。悲哀与不幸是两回事喔,安藤。」



「唔,我不太能理解藤堂大人的话呢。我只是对有多年老交情的氏家之死感到悲伤。难过得不能自己……」



「你差不多该走了,安藤。不过,你千万别在武田信玄面前说出要当内应或是倒戈投入武田家旗下之类的事。你的话很多。要是被武田信玄发现你很多话,她就会把你当成有害无益之徒解决掉你喔。」



明明明白了,我会小心──安藤伊贺畏畏缩缩地站起身。



「还有一件事。如果你不想死,那就千万不可偷看信件内容。别开封直接把信交给信玄。」







岐阜城沦陷的时刻已近。



才过没多久,二之丸也被攻陷了。继续抵抗下去代表的只是全体将士的死。



大火包围了信奈筑起的本丸御殿,里头拿着长枪朝武田士兵挥砍,同时被逼退至后方房间的信澄苦笑着想(虽然姐姐曾经说过弱者有弱者的战斗方式,不过武田信玄实在太强了。虽然我料想到她会重重包围这座城,但我似乎还是太天真。只要对方毫不留情地发动猛烈的包围战,我根本抵挡不了多久)。他悔恨地流着泪说着:到头来我还是没有成为能辅佐姐姐的强大武将啊。



(阿市,我真想在最后看一眼三个孩子的脸再死。)



火焰终于延烧到了室内。



连让他换穿白衣的时间也没有。



信澄脱下沾满血的甲胄,端正地坐在着火的榻榻米上,拔出了短刀。



负责担任介错人是过去曾侍奉近江浅井家的公主武将藤堂高虎。



「一切都结束了,高虎。烧光小谷城毁灭浅井家的我,被身为浅井家旧臣你砍下脑袋,这就是所谓战国时代的因果吧。你想要逃走或侍奉武田都是你的自由。千万不能随我殉死喔。」



「不用你说,少爷。殉死不是武士该做的事。武士应该是将武力与技艺卖给主君之人。」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让你去侍奉刚成为猴子副将的相良义阳大人呢。因为她将所有家臣都让给了妹妹,自己没有从肥后带走任何一位家臣。现在应该在这个过不惯的本州吃了点苦吧。」



「主君死后我会再想想新的出路,出价最高者的就会是我的新主君。不过现在还不是思考那种事的时候。少爷你还活着吧?」



至少现在是呢,不过我很快就会去见浅井久政大人和氏家卜全他们了──信澄微笑着回答。



此时藤堂高虎突然按住信澄的手制止信澄拿短刀捅向自己腹部,说道:



「还不到那个时候。少爷还没有向对方拿到用切腹换取保全守城士兵们性命的保证吧?客人等一下就要来了。」



「有客人要来见我?」



「是的。我委托安藤伊贺送了一封信给对方。于是那个人冲进了这场大火,很快就要到了。她前来面对自己的『命运』。」



「……『命运』……?」



从火焰之中。



弟弟真是好东西呢──传来一个公主武将的声音。



信澄很快就看出了来者的身分。



「……武田信玄?怎么可能?为什么你要进入这么危险的地方……本丸御殿很快就要烧垮了啊,为什么──」



那个信玄为何会来到这里?──信澄无法理解。



不过信玄只是微笑着说:「原来如此,你和织田信奈很像嘛。」从信澄手中夺走短刀,丢进火焰里。



「岐阜城主津田信澄。在谈判途中不容你自裁。我看过藤堂高虎送来的信了。我武田信玄在这里宣布最后的通告。我将放过藤堂高虎、稻叶一铁、安藤伊贺,以及守在岐阜城的所有士兵。代价是你的一颗脑袋。如果你拒绝,我会视作谈判破裂,杀光所有城中士兵。」



事情就是这样喔,少爷。织田信奈的后援被德川阻挡,岐阜城实质上已经沦陷。事到如今让全体将士一起战死已经毫无意义了──藤堂高虎垂下目光如此告知。



「……原来如此。是啊,如果用我一个人的脑袋就能拯救大家……逼迫竭尽全力战斗至今的将士们陪我一起殉死,是有失大将风范的行为。武田信玄大人。我明白了,我不会拒绝。就拿我的命做交换──放过高虎她们所有人吧。」



你不拒绝吗?那是你自己的命喔?你有拒绝的自由──信玄露出平静的微笑,对二话不说就选择「死」的信澄表现出怜悯之情。这股感情是她想要压抑也压抑不住的。



「我没办法拯救妻子的父亲浅井久政。还烧毁了小谷城,毁灭了妻子的娘家浅井家。这次轮到我在即将于大火中崩塌的岐阜城中死去,这是因果,也是我的『命运』吧。虽然我希望至少能对武田军做出一次反击,造成损害之后再死。但是你实在太强了。正可谓『侵略如火』呢。」



「这场仗是与时间的战斗,所以我才这么做──」



这句话有两重意义。「织田信奈的后援先到,还是武田军先攻陷岐阜城」的战斗,以及武田信玄与自己性命所剩时间的战斗。信澄当然不会知道后者,不过他也感受到武田信玄在这场决战赌上了一切,其决心远远超过前一次上洛战。信玄就是带着那种认真得吓人的觉悟,展开攻击。他根本不可能挡得住。



「但是,你只要透过高虎转达决定就可以了。为什么慎重的你愿意亲自前来。这间宅邸不知何时将会崩塌,太危险了。」



「的确是很危险。不过光是津田信澄在大火中的岐阜城里潇洒地切腹还不够。必须由我亲自斩杀津田信澄,亲手夺走你的性命才行。信澄啊,织田信奈这次的天真决定是怎么回事。不愿和在设乐原突然倒戈的德川家康交战,难堪地撤退,拱手让出织田家的发源地尾张清洲城给家康。将原本应该派上关原决战地的你当成『墙壁』从大垣城送入岐阜城,现在却又亲自领兵来救援。太难堪了!这是为了『天下布武』与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对抗的天下霸主应该打的仗吗?织田信奈知道自己陷入绝命危机吗?难道是因为和相良良晴重逢太高兴,看不清战局了吗?」



信玄愤怒不已。



信澄不明白信玄为何如此愤怒。



「姐姐是很善良的人,她对自己的熟人太善良了。一旦对他人敞开心房,她就会展现无比的柔情。我喜欢这样的姐姐。」



他这样回答。



「我追求的只有『天下最强』、『日本最强』的宝座!这场战争最后由谁当天下霸主都无所谓!但是,天下霸主织田信奈──我必须打倒的宿敌如果是这副模样,就算战胜织田信奈我也无法自称『天下最强』!为了让织田信奈能认真拿出『真本事』,为了让她发挥天下霸主的『全力』,我认为牺牲是必要的。当然,如果还有时间,我就不必这么乱来。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信玄硬挤出来的这句话中带着的热量,让信澄胸口一震。



原来是这样啊。这个人其实……已经没有「时间」了。在川中岛时,她为了让上杉谦信拿出『真本事』来打倒自己,重复了四次的对战。这个人对自己认可的强敌非常友善。之所以刻意给予姐姐打倒浅井朝仓家的机会,也是出于这份善意。但是,这个人已经没有反复多次与姐姐在关原对战的「时间」了。



「……这样啊……你为了让姐姐能拿出『真本事』与你战斗……为了让她出尽全力……你打算亲自用那把刀夺走我的性命吧。」



「没错。为了使那个人和我站上对等的位置,必须要让她付出弟弟这个牺牲才行。我要让织田信奈舍弃一切迷惘天真,解放她渴望彻底歼灭我和武田军的愤怒。津田信澄。只要你被我所杀,到那个时候──织田信奈才会成为『天下最强』的武将。将在设乐原没有展现的,身为战国最强武将的真正实力倾注于我的身上。到那时,织田信奈恐怕将会超越我。尽管如此,我还要变得比织田信奈更强!」



信澄领悟到(已经没办法阻止这个人了),于是轻轻闭上了眼



「……我原本注定在尾张对姐姐谋反而遭到她诛杀。那是我应该和姐姐踏上的原始『命运』。猴子改变了那个命运。猴子经常支持、鼓励因为受到母亲的拒绝而受伤的姐姐,将姐姐培养成一位坚强的公主武将,同时又努力让姐姐不会走上『第六天魔王』的道路。在你的眼中看来,姐姐没有彻底发挥身为武将的她该有的原本实力,认为她是天真心软。那其实是靠猴子的力量才做到的。猴子帮姐姐堵上了通往『杀害弟弟』的『命运』之路,保护了姐姐的心。我如果死在这里,被你所杀,姐姐应该就会成为超越你的武将吧。可以实现你的希望,与『天下最强』的武将战斗,并且战胜她吧。」



「……对啊,如果相良良晴……没有到织田信奈那里,而是来到我的身边……」



就不会发生太郎对自己的屋子放火后切腹的事──信玄哽咽地喃喃自语,



此时她已经无法再继续饰演「武田信玄」了。



她害死了因是否夺取骏河的争论而彼此敌对的唯一一位弟弟太郎义信。与太郎的感情因政治因素被她拆散的饭富虎昌也一同殉情。



那份后悔,那道终生无法痊愈的伤痛,认为自己不再有为人母的资格,因此远离恋爱远离男人的战场生活,明白自己终究无法办到勘助的「生个孩子吧」的遗言而产生的罪恶感,「如果相良良晴来到甲斐,就不会失去太郎与饭富虎昌」这种对无法挽回的无情「现实」的悲痛。



「……信澄……我是否只是想将自己受到的伤痛与折磨硬塞给织田信奈,拖着她一起下水,让她和我一起痛苦挣扎呢?」



不对,绝对不是那样。乱世必须在此终结。必须由某个人来终结,因此各路英雄必须做好这场战争将是最后「决战」的觉悟。为了这点,我的死是必要的──信澄对着手指摆在刀锷上,泪流满面的信玄轻声说着。



「……你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呢。」



「呵呵,看到我这副慌乱的模样,让你察觉到了吗。我把你看成了自己的『弟弟』啊……」



信玄眼泪也不擦,只是露出苦笑。



「那么,真的是──」



「没错。看来我已经把自己的「时间」在川中岛用完了。如果没有和相良良晴相遇,在三方原之战结束后,我就会遭到种子岛火枪暗杀。我以为,当那位刺客的子弹被挡下时,『命运』就被翻转,我获胜了。然而──『命运』似乎没有那么容易放过我呢。」



「既然如此,身为同样受到猴子帮助而延长性命的同伴,你就不用客气了。我的性命也是猴子给予的。我很幸运地娶妻生子。那么我该做的事只剩下一件,那就是成为姐姐『天下布武』的础石。只要我死了──姐姐就会毫不犹豫拿出真本事来打倒你吧。最终决战会在这一两天开始。时间还来得及,你的愿望也将会实现。」



「……你相信你的姐姐最后会获胜吧。」



「是的。我的姐姐比上杉谦信强,也比你强。姐姐是日本在历史上唯一一位能向全世界夸耀的破格英雄,她很快就能证明这点。请你──在自己的生命之火耗尽,一切都太迟之前,砍下我的头吧。」



「如果我告诉你,织田信奈的眼前也有毁灭的『命运』等着她呢?」



「姐姐一定能跨越难关。姐姐的身边有猴子在。我看见好几次那两个人携手俸禄『命运』的瞬间,也好几次被他们拯救。」



「这样啊,我明白了。你的心中没有一丝后悔或迷惘呢。令人佩服……那么你就上路吧,津田信澄。我很快就会追上你。」



「……但愿你最后不会留下遗憾。」



「亲手杀死『弟弟』竟然是如此痛苦难耐的事。不过,我……武田信玄已经无法回头了。我已经走到无法回头的地步。原谅我……!」



就在信玄即将把信澄一刀两断的时候。



信玄看见了不可能出现的幻影。



那是过去在「岐阜之战」时,与斋藤道三军交战中脑溢血猝死的独眼老翁──山本勘助,以出家名「道鬼」自称的信玄军师。



山本勘助正用那只独眼瞪着信玄。



那是一副拚命想说什么的表情。而且因为表情做过头反而看起来有点滑稽,和真正的山本勘助一样。不过,和生前的勘助相比,他的眼神有点温柔,就像一尊佛似地──



『千万不可下手!馆主大人!已经可以了。馆主大人已经征服东海道一带,并吞织田信奈大人的根据地,尾张,最后还攻陷了岐阜城。在下认为这样就够了。不用把『风林火山』旗树立于濑田也给关系了。您的父亲和馆主大人已经和解。馆主大人打赢了与您的父亲,与您自己的漫长战争!您不能化身为恶鬼!不可以把杀害对方家人的鬼之因果带到织田信奈大人与馆主大人之间!太郎大人和次郎大人都会悲伤难过的!求求您,求求您收手吧!』



勘助,你死去后仍然为了我而留在这个人世呢。



你的魂魄一直留在这座岐阜城吗。



但是,请你原谅我。



若是我还有一年的寿命就好了。



现在的我只能朝着这条道路一直走下去──



信玄就像是挥去勘助的幻影般,挥下了刀。



迎接「死亡」的信澄这时也看到了幻影。



然而信澄眼中所见到的,不是武田军的军师山本勘助。信澄在信玄挥下的刀碰到自己脖子的短暂瞬间,以惊人的密度与速度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和半脱衣服的吉姐姐一起在山林间玩耍的孩提时光。



为了争夺吉以「喂食」名义给予的外郎糕,和吉的侍童犬千代抢来抢去的日子。



加入三河狸猫竹千代后,自称「那古野款待愚连队」,大闹一番的日子。



不知不觉间与吉……信奈之间有了距离,最后爆发争夺家督内战那天的事。



他一生都不会忘记信奈准备「赐死」引发谋反的信澄时的那副表情。那副一向刚强的姐姐内心深深受创时的失落表情。



以及,相良良晴带着切腹的觉悟对信奈上谏,同时拯救信澄的性命与信奈的心时,他那拚命的表情。



出于信奈的恶作剧,或是竹中半兵卫已经看穿阿市的身分而以意料之外的形式与阿市邂逅。



与阿市的恋爱。



在朝仓家和织田家之间左右为难的浅井久政的背叛。



与恢复「浅井长政」身分的阿市分离。



在小谷城陷入大火时,打算与希望在最后不是以浅井长政的身分,而是以信澄之妻阿市的身分死去的阿市一起共赴黄泉的事。以及为了传达浅井久政的「遗言」而冲进城的相良良晴再次给予自己「生命」的事。



为他演出「黄金骷髅」那场戏的姐姐。与阿市的重逢。



在近江的大沟城里,过着谁也无法打扰的幸福夫妻生活,得到了茶茶、阿初、阿江三位女儿。



回想起来,我过的这一生是多么幸福啊──信澄想着。



但要说毫无后悔是骗人的。那就是阿市、信奈、三位小女儿的将来。我已经无法以丈夫、弟弟、父亲的身分看顾她们,支持她们了。一想到这里,还是令人感到遗憾。



但是不用担心。



有人继承了我的遗志。



决定驻守岐阜城时,我已经托人带遗书给阿市。



我衷心地告诉阿市:你不是什么「未亡人」,不用和我一起殉死,也没有必要出家,请你自由自在地生活。



姐姐也许会因为我的死受到重挫无法振作起来。但是我和阿市的三位女儿之中,每次看到猴子的脸都会冲动地抓上去,对猴子很亲昵的长女茶茶──应该能成为维系与支撑姐姐和猴子两人的心灵「桥梁」。那就是我对两人恩情的回报。



姐姐和猴子应该已经在大垣城秘密成婚了。



妻子与丈夫之间需要的是──能够拯救姐姐内心的是──「小孩子」。



您没有躲过失去弟弟的「命运」。但是我确实「多活」了一段原本不该存在的生活。千万不能放弃猴子的「拾起所有果实」理念。请您将天下、爱情,以及「家人」全部握入手中,姐姐。



「……再会了,猴子。请你一定要成为茶茶的好义父。」



信澄那有如永远般漫长的「一瞬间」,在此时结束了。



「──令人钦佩,津田信澄。你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武士。」



信澄的身体沉重地倒卧在榻榻米上。



少爷!──鲜少露出喜怒哀乐情绪的藤堂高虎低声说着,低下了头。



在熊熊燃烧的本丸御殿中,武田信玄大喊着:



「织田信奈,如此一来我和你就站在对等的地位上了。双方局势五五对开。你在设乐原展现的丑态是怎么回事。竟然还丢掉在关原对付武田军的战略,前来援助原本舍弃的岐阜城。抛弃你的天真吧!这是集合全日本武将,决定『天下最强』的决战!已经不会有人喊停,也不会有人缔和!拿出你的真本事吧,织田信奈!超越毁灭的『命运』给我看吧!」



如此一来,织田与武田的决战将会成为超越川中岛的大决战,成为日本史上从未有过的残忍歼灭战吧──高虎将白布盖上信澄的身体,摇了摇头。



「藤堂高虎,我就按照约定,以信澄为代价饶过所有守城兵的性命。此城已破,我会放走安藤伊贺、稻叶一铁和所有士兵。随他们去。但是──藤堂高虎,你必须加入东军,跟着德川军辅佐武田。你的智谋和胆识在战场上大有用处。」



「如果我拒绝呢?」



「不用我说吧,你知道得太多了。你必须为我效力直到油尽灯枯为止。我没有善良到直接把你放回织田方。」



「这下子就没办法了呢。但是你不怕我倒戈吗?我可是不断更换主君的女人喔?我是个对谁都不抱忠诚心,只靠出卖武艺过活的女人喔?小谷城被烧毁时,还有这次岐阜城被烧毁时也一样,我的心情都是如此平淡无波。」



「是啊。不过──当主君还活着时,你不会背叛吧?」



「……嗯,没错。前提是还活着喔。虽然有可能会因为俸禄的争执而离开,我也绝对不会做出背叛的行为。」



「我事先声明,藤堂高虎。在击败织田信奈与西军,于濑田树立武田的旗帜之前,我武田信玄是不会死的。」



看起来我没有拒绝的选项呢──藤堂高虎低声说道。



「……勘助,抱歉了。我到最后仍然没有爱上男人,生下孩子。既然如此,即使化为恶鬼,我也要得到『天下最强』的宝座。在濑田树立风林火山军旗之后,我就会前往你的身边。那是我和你的旗帜──」







岐阜城本丸御殿崩塌了。



信奈「天下布武」的象征岐阜城,伴随着安土城一同沦陷。



从斋藤道三手上继承来的梦想之城。



金华山陷入火海。



那副景象,连在数次试图突破德川军所筑「墙壁」,企图渡过长良川的织田军阵中也清晰可见。



「……勘十郎……勘十郎……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信奈差了一步,没有赶上。



她将信澄送入死地时,两人已经告别过。只不过,当相良良晴的回归与明智光秀征服丹波都勉强赶上时,信奈认为还能拯救信澄,想要跨越长良川。却在她的面前出现了如此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