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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2 / 2)


  归菀被他鼻息喷得连着脖颈也痒了,被勒得难受,又气又羞:

  “世子放开我呀!”

  暗道我才不要说,说了定引得你为逶迤绿水迢递朱楼折腰,如是一想,等晏清源手一松,归菀便潦草敷衍句:

  “大概就是可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罢。”

  晏清源闻言哈哈一笑,十分开怀:“好,不知菀儿几时同我一道摘黄花烹紫蟹?真名士自风流,你们的名士确实不少!”说到这,又略带了点讥诮的意味,把马缰一扯,喝令疾驰去了。

  过壶口关后,他们一行已经走了七八日的路程,暂歇驿站,县衙这带,竟是个风尘天外飞沙,日月窗外,也是个白驹飞逝,归菀一口牙,寒碜碜的,上下一打错,感觉含了满嘴的沙土。

  拿青盐反复漱了口,终觉清爽,归菀便坐在胡床上,认真磕倒她小羊皮回纹靴里的土,不晓得怎么和太行山里差了那么多,这才堪堪察觉到了夏日的干热,便赶紧换了家常绣鞋。

  等朝镜子里一打照面,呀,灰头土脸的,面也干了,发也松了,归菀用井里新湃的清水先净手,又洗了脸,只觉汗毛孔中陡得一凉,忍不住一个哆嗦,晏清源已经把手巾递过来了。

  她道了谢,一阵擦抹下去,就露出了个如剥了蛋壳的嫩白小脸来,不施粉黛,一双水杏眼,清澈如泉,黑的眉,红的唇,越发分明,神态间的那抹羞涩稚气始终犹在,看晏清源定定瞧着自己,归菀转过背去,将手巾续入水中,揉了几下,拧干了,腼腆道:

  “世子也擦把脸吧。”

  “我?擦过了,浑身上下都擦了才给的你,没洗。”晏清源不接,径自朝榻上一躺,双手作枕,眼睛里尽是戏谑,归菀被火烫了般把个手巾朝盆里一砸,眉心皱起:

  “世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好熟悉的话,犹在耳畔,晏清源想起了库狄干那张皱巴巴的黝黑老脸,看归菀面色一正,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却耐心十足道:

  “你说,我听听看。”

  “世子之前,是因为怕大相国离世的消息传出人心不稳,才欢情如常,以作假象,”归菀想到去岁腊月晋阳街上的热闹,更有所悟,“可现在四海皆知,世子每日,怎么还这么欢欢喜喜的?”

  她实在不懂他,说完,只觉得他脸皮极厚,哪里是服斩衰的样子?这人,果真毫无心肝可言,人而无仪。

  晏清源“哦”一声,以示知情,笑她一句:“菀儿真聪明,都被你勘破了。”

  看他还和自己没个正形,归菀真的生气了,忍不住劝道:

  “世子也替你爹爹想想,未必就要哀毁骨立,但……”说着,兀然红了眼,讥讽又悲伤地看着他,“我本以为世子经了这种事,多少会有点感同身受。”

  说完,后悔自己多嘴,同晏清源这样的人,说这些,有什么用处呢?她不觉摇了摇头,似是对自己方才行径的否定。

  再抬眸,晏清源浅浅含笑,还是那副让她生气的样子。

  “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这是南边前朝范晔《后汉书》说的罢?菀儿,你要是男儿身,这样说话,看来只能死道边了。”晏清源扬眉一笑,浑不在意,“好孩子,你若是男儿身,我定赏你个兰台御史做做。”

  归菀无奈,又听他打趣起自己,把头发一挽,索性豁出去道:

  “那世子在这好好再看一看《后汉书》罢!”说完,扭身就去稍间,晏清源起身尾随,把人往床上一压,忍不住的,又好好惩罚了一回。

  翌日一早,一行人复又上路,经过一夜休整,晏清源全副精神打的十足,加之晋阳在望,快马加鞭,不过三五日,抵达晋阳地界,正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之时。

  归菀本窝在马车中昏沉睡着,虽这一路,走走停停,不比上一回,可她纤质少女,到底不像晏清源,动辄精神抖擞丝毫不见疲态,主动提要换马车,拥着靠枕,就倚在车壁睡过去了。

  朦胧间,只觉车身一震,便知应是到了晋阳。她揉了揉眼,一掠鬓发,把车壁内带来的包裹扯来,就要下车,帘子早被人一掀在那静候着了,见晏清源作势张开手臂要掐腰扶她,归菀却轻轻一推:

  “我自己下。”

  说着踩着杌凳,一提裙角,颤颤巍巍下来了。

  把包裹往臂弯里一挎,因没给她带丫头,凡事归菀亲力亲为,倒也习惯,随晏清源朝晋阳宫方向走来。

  一回生,二回熟,再看那两排的带刀侍卫,归菀也只是一瞥而过,门口阶下却立了好一干人,茫茫一片丧服里,除了腰间那细麻绳尚有些颜色差异,归菀看的刺目,下意识拿手遮了遮,再看看自己穿的,牙白的襦裙,没什么不妥。

  晏清源一撩袍拾阶而上,自然是要接受一番嘘寒问暖,说话间,朝归菀微微示意,归菀便跟着个前来接应的婢子朝木兰坊来了。

  陈设分毫未变,多布了层白幡而已,只是整个晋阳宫铺陈极大,哀乐轰鸣,归菀听得心头惶惶,鼻间微酸,在榻上呆坐良久,等婢子将饭菜送来,兀自出去,又独余她一人。

  一时间,凄凄乐声,声声入耳,归菀樱唇微微翕动两下,成串的泪珠子就滚滚而下打湿了衣裙,转身一趴,陷在枕间无声哭了起来。

  大相国梓宫还邺,晏清源早修书告知晋阳这边文武重臣,现下,晏清源换了丧服,一行人在灵堂参商,议了半日,规格行程等自早有准备:

  大相国大丧依汉霍光故事,赠齐王、备九锡殊;赐东园秘器,又给羽葆、班剑、鼓吹四十人、羽林百六十人等诸多礼遇不一而足,已是本朝除却天子外,最高凶礼规制。

  这一点,众人自然毫无异议,虽还有柏宫的事压在心头,念晏清源车马劳顿,容他歇息,将丧仪议毕,不复赘言。

  吃了几样素菜,寡然无味,又有大相国一干妾室在那嘤嘤开始泣个不住,弟弟妹妹们,无论年长年幼,也一并跟着嚎啕,晏清源皱眉呆了片刻,由着她们在那先哭,一打黑帐,同穆氏来到隔壁,看起了从邺城带来的墓址:

  “衣冠冢定在漳河西,安鼓山的石窟已经凿出来了,梓宫就置于此间。”

  他手底四下一划拉,条缕分析,穆氏听得明明白白,点了点头:“既是你兄弟二人定的,就按着办罢。”

  说罢,不复多问其他事宜,只安排道:“我看你吃的太少,再喝杯酪子。”

  一面饮酪,晏清源说起邺城这次宫变,水波不兴的,三言两语陈述完,这才微微掣了掣伤势未愈的肩头。

  “陛下人呢?”穆氏问,目中只是在他提及遭遇埋伏时微有惊诧,一瞬的事,就过去了,“大相国的丧礼,陛下得举哀,服缌缞。”

  晏清源应道:“我暂把他禁足于含章殿了,有事自会请他,家家不必忧虑。”

  穆氏沉吟不语,垂首思想,未几,把个探究的目光又移到晏清源面上来了:烛盏下,那张脸,越发秀致透足光华,分明是个清雅文士,再加上这一身缟素,更是犹如谪仙,这哪里是帝王之相?

  人有七尺之形,不如一尺之面,一尺之面,不如一寸之眼。再一想他平日含情带笑,脸薄眄速的模样,穆氏颇为忧心道:

  “今四海未定,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晏清源嗤了一声:“家家觉得我冒失了还是激进了?我去灵堂。”酪碗一撂,就要出来,忽的思及一事,对穆氏道:

  “我明日先见一见柔然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