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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普生20(完)(1 / 2)





  徐家大门前排起了长队,基本都是些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人。这些人一听无偿赠药,再渺茫的希望也想尝试。何况还有官府的人守在大门前,无形中就增加了可信度。

  厨房里,郁普生红着耳朵避开她的视线,“变回来吧,我们该出去了。”

  “哦。”

  他穿回外衫,抱着变回来的白猫推开了门。小稚童送完药回来,一个劲儿地往他跟前凑,“夫子,刚才是小白在哭吗?”

  猫觉得丢脸,将头埋在郁普生怀里不肯出来。老妖怪抚了抚猫的背,也只得承认。

  子泓瞠目道,“那它会说人话?!”

  郁普生抱着猫离开,不否认也不承认,“子不语怪力乱神。”

  头一天排队喝了药的人,第二天情况有了明显好转,这就导致徐家门前人满为患,后院熬药的速度根本供应不上前门的需求。

  都知道是救命的药,门口一度出现了挤让争执,若不是知府派人守着,真是要出乱子。

  徐云亭和知府一道现身讲了一番安定人心的话后,排队排得心急如焚的人才平静下来。

  这种时刻,也不乏一些心怀善意之人效仿徐云亭夫妇行善举。有给徐家捐药材的,也有过来帮忙熬药打下手的……

  知府干脆大手一挥,直接给徐家安了一个正经名头,民间自发行为也就变得官方起来。有官府介入也有好处,赠药效率明显更高了,惹事的明显变少了。

  前面接连赠药,郁普生就在后头接连放血。朱暮芸在后院操持,那些药端出去之前都要经一遍郁普生的手,她未必没觉察出什么,却一言未语,一语未问,反而还指挥着人远离厨房。

  徐云亭按郁普生嘱咐的,过来喝过一碗药的人,离开时都再赠两副药交与他们回家自行熬药。

  那药方虽然乍看平平无奇,但若真仔细琢磨,其实还是内有乾坤的。喝过一碗带老妖怪血的药,再回去喝两副那个,病好也就差不多了。

  到第三日时,徐家门前挤着等药的人直接从平江深巷排到了知府大衙。这一日赠完药后,徐云亭手里的药材剩得不多了,郁普生的血也快放干了。

  猫的眼睛早已哭肿,郁普生站不稳,他抱着猫摔到床上,“我们今天早点休息……”

  “息”字几不可闻,话音一断就闭了眼不省人事了。猫怎么叫都叫不醒他,吓得哇哇大哭,要不是还能听到薄弱的心跳声,猫可能会疯。

  等郁普生再睁眼时,胸膛上趴着的是个人,趴在他胸口睡着了都还一抽一抽地在哭。

  他望着头顶的床帐,头一次不想起床。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手才动她就惊醒过来了,然后抱住他就开始哭,“我以为你死了!怎么可以丢下猫呜呜……”

  他拉过被子将两人蒙住,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我是不老不死的老妖怪,怎么会丢下你呢。”

  他摸到她的脸,一手的湿润,这几天实在让她哭得太多了,“怎么才能不哭?”

  猫妖磨磨蹭蹭地在他嘴上啃了一口,被子里突然热了起来,郁普生到底还是遵从了内心的渴望,一手扣着她的腰,一手扣着她的头,翻身将她压下。

  被子里越来越热,懵懵懂懂的猫妖毫无章法地回应,郁普生及时捉住她的手,哑着声音,“我们该出去了……”

  她像当猫的时候一样,伸出舌头舔了舔他,郁普生避开,“别闹……”

  他坐起来,她身上是他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着跟不穿没有多大区别,他替她理了理,“还是该将你的衣服给你带过来的。”

  猫妖抱着他,“你今天不过去,你需要休息。”

  “嗯,休息,今日不放血。”

  听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不免狐疑,将头抬起来仔细辨别他的神情,想弄明白他到底是不是在说假话。

  郁普生下床将包袱里的东西取给她看。是那个造型很别致的琉璃瓶子,她先前还想取出来玩,但是老妖怪说不可以。

  他说不可以,她就偏要。当时她打定是他舍不得给她,于是趁他不在,将那个瓶子悄悄偷来倒腾了一翻。

  那瓶身透亮,似是双层,内里不透光,并不能看清里边装的是什么。瓶口更加稀奇,看着普普通通,但她弄了很久就是打不开,最后还摔到地上了,幸好没给他摔坏。

  郁普生将瓶子打开给她看,一阵熟悉的甜香从瓶口飘到她的鼻尖,她下意识就深深吸了一口,“里面装的你的血?!”

  他点头,将瓶子重新盖上。

  俏丽的小脸一鼓,“那你一天存一点不就好了!干嘛要像昨天那样,放血放得人都快死了……”

  他叹气,“哪有那么好的事啊。”

  猫妖变回猫,他抱起她往外走,“我这血只有七天之效,这瓶子也不是那么好得的,况且,我也不喜欢每天割自己一刀……还不如痛快一点。”

  猫白眼一翻,嘀嘀咕咕,“还说什么习惯了,习惯个屁。”

  昨日没有排到药的人,一整夜都不肯离去,所以这一日,排队的人只多不少。

  还好下午又一批药材拉了过来,这才不至于赠药中断,否则不定又引起什么恐慌。

  徐家毕竟不是大户人家,家底有限,朱暮芸清算好剩余的现银,发现最多只能再支撑个两三天。她找到徐云亭将情况告知,好让他提前想对策。

  徐云亭找到知府将情况言明,觉得是时候将药方公之于众了。

  知府为官多年,肚子里好歹也还有真材实料,“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得等一大半的染疾者好转后才能公布,否则势必会造成哄抢。到时候不法之徒一抬价,很多人都要面临买药难的困境。”

  徐云亭颔首,事实上徐家后面买的这几批药,一批比一批价高,早就高于常日价格了,“问题是那些赠出去的药包,有心人只要分拣出来称量克数,也是轻易就能推算出药方的。”

  知府摇头,“ 就算有人把药方推算出来公之于众了,但只要这个人不是你或者我,都兴不起风浪,百姓不屑一顾。因为现在所有人都觉得徐家赠的药才是最能治病的药,何况你这里的药还是不要钱的。”

  徐云亭为难,“可我这里最多只能再供应三日……”

  他咳了一声,“本官来想办法。”

  唉,知府也难,为了保住乌纱帽,不得不把肚子里吞进去的油水再吐些出来。

  银两到位了,但药材依旧不好买,城里的药材耗得差不多了,知府只能派人去远处买了拉回来。拉回来需要时间,所以后几日赠药的先后就只能按照患病的轻重程度来作依据。

  这样一来,自然有闹事者高喊不公平,但有官府出面镇压着,那小部分人也没翻起什么风浪。

  徐家赠药近月余,姑苏城里这场疫疠总算被控制住了。

  郁普生的面色常年冷白,没有人觉察出他身体有什么不适。朱暮芸虽然心思玲珑,但怎么也不会往那方面猜,反倒是天真无邪小稚童多关切了他几句。

  疫疠得到控制,百姓纷纷称赞徐氏夫妻是现世的活菩萨,知府也亲自题了块“大善人”的牌匾赐与徐家,但这让徐云亭有种名不副实的羞愧感。

  饭桌上,小稚童一个劲儿地给郁普生夹菜,笑得乐呵呵,“要是夫子一直住在我们家就好了。”

  徐云亭叹气,“郁夫子你一直不让我向外人透露实情,现在城里的百姓对我们徐家感恩怀谢,却不知我们只不过是窃人之功罢了。”

  郁普生抚着猫,“徐掌柜言过了。我只不过提供了一张药方,你们散尽家财赠药,如此大义之举又怎会是窃人之功?”

  徐云亭笑摇了头,“大概有郁夫子的淡泊名利心在一旁相衬,那些赞扬我接着就觉得有些烫手了。”

  郁普生才刚张口,一旁的小稚童就抢过了话,“父亲此言差矣!夫子讲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们只管做我们觉得对的以及应该做的,外人的赞扬或者贬诋,不关我们的事儿!”

  徐云亭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对!”

  朱暮芸鼻头微酸,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你好久都没这么笑过了。”

  徐云亭一愣,默默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她的手。他给她回夹了一块她最喜欢的家乡味扬州老鹅。

  朱暮芸笑得温婉,正夹起来要吃,却一阵犯呕,她忙丢下碗跑开,徐云亭放心不下她,急急跟了过去。

  徐子泓关切地唤了声“母亲”后也追去了。

  饭桌上就剩下一人一猫,猫口吐人言,“我也要吃那个鹅子。”

  ……

  老妖怪带着猫回了家,终于回了家。猫一见到她的猫床就亲切地奔了过去,抱着她的猫被子一阵打滚。

  郁普生净了手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她不依,“我还没抱够我的被子呢。”

  “……我还比不过一床被子?”

  “可是我和你天天在一起呀。”

  老妖怪叹气,作了结论,“天天和你在一起的我比不过一床被子。”

  猫脸一纠结,想要反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了半天,她正要开口解释,老妖怪却突然望向窗外,“有人来了。”

  他神情严肃,猫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跟着他来到窗边。

  院门被一个长相粗犷体格野蛮的男人推了开。那人动作小心而细致,一点不符合他外貌给人的感觉,反而透露着一股违和感——既像强盗又像贼。

  但像贼又像强盗的人推开院门后,竟然礼貌高喊,“有人吗?”

  郁普生抱着猫走出卧房,粗犷的男人看到他,脸上的紧张立马淡了两分,双眼隐隐放光。

  “何事?”郁普生冷淡开口。

  男人脸上的表情忽地转为了悲痛,“郁夫子……我家里有一可怜的老母,病痛折磨她多年,折磨得她没日没夜地哀嚎,最近几天更是饭都咽不下呜呜……菩萨心肠的郁夫子,请您救我老母一命啊!”

  他哭喊着竟然朝郁普生跪下了。

  长着横肉的脸,泪潸潸的,这么壮的男人哭得像个小孩,果真母子情深,让人触动。

  郁普生语气依旧冷淡,“你不去求城里的大夫,为何来求我一个教书先生?”

  男人抹了一把泪,还揩了把鼻涕,他哽咽道,“前不久,我得了疫疠,本以为要走在我老母前头,结果听说徐家在赠药,我就去排队领了一碗,没想到喝下后,第二日我的病就好了。我想着自己也没别的本事,力气倒是有一把,于是就进了徐家帮忙卸药材。那日,我不小心瞥见了先生做的事情……”

  猫炸了毛,郁普生冷冷地看着他,“做的什么事情?”

  男人用膝盖跪着走到郁普生面前,抓着他的衣摆不住磕头,“求求先生救救我那可怜的老母吧,我保证这事我一定一个字都不和第二个人说……”

  郁普生站着未动,“我如何救得了?”

  男人抬起了头,眼里的光更甚,“先生的血有奇效,只要先生肯施舍一点给我……”

  郁普生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将他后半句话补全,“只要肯施舍一点给你,你就发财了的吧?”

  男人的瞳孔蓦地放大,声音微抖,“你、你如何知道我心里所想……你、你是妖怪!”

  那句妖怪他说得肯定,比他语气更肯定的是他的行动。他一不做二不休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刀来,太阳穴和耳下的脖颈上凸起青筋;冬日的太阳光亮白,照得那刀尖寒气逼人;他握刀的手满是老茧,挥刀的动作像是演练过上千次……

  郁普生不慌不忙,在他眼中,男人的动作慢得迟钝。他正准备侧身旋开,怀里的猫却突然往前一扑。

  郁普生心下一跳,来不及阻止,猫直接一爪刨在了男人身上,刨得男人顿时鲜血淋漓。

  猫正得意,男人手里的刀却反手刺向她。眼看那刀尖就要划过去了,猫却突然愣住。

  若是顺着男人那力道,她铁定是要被开膛破肚的,她也着急,心里疯狂咆哮赶紧躲开,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郁普生及时出手把她拉了回来,那锋利的刀尖从他手臂上划过,噗嗤剌开衣袖,顿时满院子都是让猫觉得迷醉的甜香。

  猫回了神,疯狂挣扎哭起来。老妖怪按住她不许她动,嘴角泛起冷笑,“你不是要我的血吗?”

  听到猫的哭声,男人一阵惊怕,又是一只妖怪……他下意识退后两步,忽地又上前,摸出怀里的瓶子,接了郁普生几滴血之后疾步逃离开。

  院子里恢复了平静,老妖怪喘了几口气,佝了背,靠坐到墙边。

  “别哭。”

  白猫呜咽着不断挣扎,“我要杀了他!”

  他将脸埋在她肚子上,“变成人好么?”

  阴黎变成人,立马被他抱住。

  他将她抱得紧紧地,“吓死我了……”

  带着香味的血染红了她雪白的发丝,她悲伤又崩溃,“都怪我,对不起——”

  “那人是个屠夫,他身上的煞气不是你对付得了的。”

  他轻揉她的头发,轻声哄她,“别哭了,我实在让你哭了太多次了。”

  她闷声闷气,“我想报仇……”

  “不能杀人哦,被天雷劈糊的,我救不活。”

  “那我要让他流血!”

  他抱着她往卧房走,“你明天再去找他让他流血。”